北方有佳人

第45章 冰窟与温床

说要做买卖的事情, 小夫妻俩都商量好了,许妍对喂养牲畜方面是有一定经验的,倒也不担心做不了, 况且别看她岁数小, 但吃苦耐劳的精神从几岁起就一直跟随着她,想着自己做买卖,自己说的算,到底是多了一份自由的,而且无非就是苦点、累点,但夫妻俩在一块儿拼搏, 未来也充满希望。

虽然她跟路从都是一身干劲儿,但做买卖的事儿, 两人都没经验, 路从最近一段时间就都在各方打听, 找熟人, 找懂行的人四处询问,动不动还要去镇上请人吃饭什么的。

总之这些日子,路从白天都不怎么在家, 基本都是快到黄昏才从外面回来。

自打路从回来后,周慧钰已经有几天没来串门了, 今早在外面碰上许妍, 就笑滋滋的凑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咋样, 我是不是说的没错?”

“啥呀?”

周慧钰挤眉弄眼的,撞撞她肩头, “小别胜新婚啊, 不是吗?”

这种事咋能大大方方的承认呢, 可是也不能否认。

许妍脸一红,敷衍的笑笑,也没说话。

相处一段时间,周慧钰太了解许妍是啥样的人了,她哈哈哈笑,就说:“你看你,又不好意思了,这又没外人,和我说说怕啥。”

“这种事儿哪好意思说出来。”

周慧钰脸上挂着笑,“怕啥的,都是已经结婚的女人了,他们男人都能聊,我们咋不行。”

许妍不吭声,周慧钰瞥她一眼,就瞧见她那领口下若隐若现的红痕,当即笑了,像做贼似的悄悄的跟许妍说:“你这也挺明显的,回头穿个领口高一点的衣裳,像你这薄脸皮,再被别人看见,你还不钻耗子洞去。”

许妍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随即脸就是一热。

这个还是那晚上路从留下的,当时也没觉得他咬的多狠,可能因为她皮肤太白的缘故吧,这都已经过去两三天了,那红痕还没淡呢。

到了晚上,路从回来了,说是事情都已经打听的差不多,等明天去跟爸商量一下,在他那借点钱,就可以着手开干了。

“大概要用多少钱啊?”

“听说最少也得是这个数。”路从在她眼前比了个“二”

“两千?”

路从笑了,“想啥呢,两万,咱不仅得抓鸡雏,鸡舍也得现盖,还要买设备和鸡料呢,两千咋能够。”

许妍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两万块钱,听着就觉得心慌。

可是她在某些方面胆子并不小,虽然觉得有点冒险,但人要想谋个出路,过上好日子,咋能四平八稳的,一点风险不承担呢。

她琢磨着,点点头,“那我回头去妈那,把我彩礼钱要出来,然后凑一凑,不够的,再跟爸去借。”

路从听了这话,登时从炕上起来,他原本喝了点酒,胃不太舒服,回来就倒在炕上和许妍说话。

这会儿看着许妍,表情尤其严肃,“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跟妈开这个口,那是你彩礼钱,你打那个主意干嘛?这前脚刚把钱放那,后脚就要回来,让妈知道,咋想你?咋想我这个姑爷儿?”

这事儿她承认是自己考虑的不周全,但要结婚时,路大生的意思,这个彩礼钱就是给她个人的,而且她爸妈也明确说过,他们不会要这个钱,如果许妍愿意的话,可以把钱放在刘兰那里保管着。

那她也想了,毕竟是夫妻俩做买卖,她也应该出一份力。

“可是两万不是小钱,咱们手里怎么凑也就能凑出个两千多块,剩下的钱都跟爸去借?我是觉得不好意思,毕竟咱俩结婚,爸已经花费不少钱了。”

路从在边上卷了根烟抽,“欠爸再多,那也是我欠下的,你不用想那么多,这事儿我说了就算,别再瞎琢磨了。”

许妍闷闷的不吭声,路从瞄她一眼,笑着问:“咋了?生气了?”

“没有,我就是觉得……唉,也不知道咋说。”

她活到这个岁数,没欠过别人什么,更没承过别人多少人情,就连自己父母,她都没沾到多少光,或许是习以为常了,就是觉得自己的事,不想麻烦别人太多。

但这些话吧,要是一五一十的说出口,又感觉把关系说远了,毕竟那是路从亲爸,一家人,说多了生分。

她不说,路从也似乎明白她心里想什么,就拍拍她的手说:“这些事儿不用你操心,别整天搁心里琢磨着,这不是有我么。”

许妍笑了笑,又忽然发现什么,皱眉说:“你之前不是说你戒烟了么?”

路从呛得咳嗽了两声。

“咳……咳,之前是戒了,在外头干活的时候又捡起来了。”他呵呵笑着,为自己的言而无信感到尴尬。

许妍白了他一眼,“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戒掉,那你也少抽一点吧,对身体不好。”

“知道了,不多抽。”

许妍这才满意的起身去洗漱,洗完之后坐在镜子前面擦脸,忽然想起锁骨下面的那处红痕,往下拉衣领瞧了瞧,颜色比白天看着淡了些,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

想起这事儿,她就又羞又恼,忍不住控诉路从,“看看你干的好事儿。”

路从“嗯?”了声,抬头看过去,“我干啥事儿了?”

她拉开衣领让路从看,“我这里还红着呢,白天慧钰嫂子看见我的时候,都提醒我了,丢人。”

路从笑出声,“那我下次换个地方,找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行不行?”

许妍瞪他一眼,“还有下次?你属狗的?不咬不行?”

路从笑嘻嘻的,没个正行,从炕上挪蹭下来,走到她身后,双手从她手臂下穿过,搂住她,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处,又是嗅又是蹭的,他身上有酒精的气息,许妍原本是不爱闻别人身上的这种味道,可眼前这人是路从,好像就凭白多了几分亲昵的感觉,连带着酒精的味道也就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我下次不咬,亲可以么?”

他说话的时候,热气扑在许妍脖子上,她暴露在外的那片皮肤,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带着身上都酥麻的跟过电了一样。

她觉得痒,侧着耳朵想去蹭一蹭,路从却直接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

一下、两下、越来越多的吻,带着炙热气息的,从颈窝到脸颊,最后是耳朵,许妍有点招架不住,心跳得厉害,呼吸也跟着急促颤抖着,半晌,轻声说:“路从,你别闹,好痒,我难受。”

男人却使坏似的,故意在她耳朵尖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而后带着笑意和被酒精熏染过的一张脸慢慢透过镜子看向她。

他们隔着镜子对望。

路从还笑着,有点做完坏事还洋洋得意的笑,许妍整张脸都涨红了,想埋下头去不看他,路从却一步转到她身前,虎口托着她的下巴直接吻上她的唇。

呼吸纠缠,强势与霸道被他发挥的淋漓尽致。

也不知是因为酒精致使他变成另外一个人,还是他在借题发挥,将骨子里那个有劣根性的男人释放出来,他今晚格外的不一样。

许妍惊出破碎的一声,被路从堵在喉咙里,他已经将人从凳子上抱起来,直接放到炕上去。

唇瓣分离。

路从翻身下去关灯。

黑暗让许妍找回一些胆量,可这种事情的经验本就不多,她怎么也学不会坦然和放得开。

全程都只能被动的接受。

月亮已经高高升起了。

酒精被剧烈运动挥发的彻底。

满室静谧中有两个无法停止躁动的心。

一切停止后,两人都躺平看着天花板,许妍枕着路从的胳膊,脑袋靠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慢慢地平复自己。

天很热,出过汗的身体躺在这里并不是很舒服。

许妍很想去擦洗一下,但又因为情绪还没彻底剥离出来,有那么一点害羞,以至于不想在此时有所行动和开口讲话。

“这天真是太热了,等明天我去市里看设备的时候,给你带回一个好东西回来。”

“什么啊?”

“带回来你就知道了。”

许妍没再追问,有路从先开口说话打破沉默,她动了下,准备起身下地去,路从在旁拉她一把,“怎么了?”

“我想擦洗一下,不舒服。”

路从立刻领会到她的意思,就说:“你等我,我给你洗个毛巾去。”

“我自己去吧。”

她还真是不习惯什么事都麻烦别人来做,但路从说完就已经翻身下去了。

过一会儿回来,手里拿着一个温水洗过的毛巾,“你擦一遍,我再去给你洗。”

“不用了,擦一下就好。”

路从站在地上等着她,月光倾泄一室,他就站在那光亮处看着许妍。

“你别一直看我。”

许妍别别扭扭的转过身去,用后背对着他,路从笑起来,“怎么总不好意思。”

她不说话,路从还在笑。

擦好了,她转过身把毛巾递给路从,“好了,我不用了。”

路从接过来一时没走,就带着笑模样看她。

“你怎么还盯着我看?”

“我就是想看看,你还能害羞到什么程度。”

许妍不搭理他了,直接躺下去拉上被子盖过头,路从哈哈笑,“好了,我不逗你了,大夏天的再闷坏了。”

……

养鸡的事情,各方面路从都已经打听的差不多,一早起来就去老房子和路大生商量,路大生说眼下能给他拿一万,因为春起的时候种地用了一些钱,再加上路从大姑的儿子王北年今年要结婚,家里说要在兰市给他买个房子,手头钱不够,也是前一阵,她大姑亲自回来跟路大生张口借了点钱回去凑手,这钱一时半会儿还不上,路大生也没法现在去要,路从用钱,要是凑不够,他说实在不行,他就找关系借点,大不了给利息。

原本以为他爸这肯定能倒出钱来,谁知道还有他大姑借钱这回事儿,原先十拿九稳的事,现在也整得心里没底了,但这买卖是铁定要做的,总不能因为差点钱就不干了。

路从听完也没说别的,就说:“我先自己借着看看,实在不行,你再帮我问问,利息我自己出。”

“那你就先问着,啥利息不利息的,等收拾秋以后,粮食都卖了,钱一回来,还愁啥。”

路从就笑了,也没说啥。

他回家后,许妍问他和路大生商量的怎么样,路从原本不想跟她提钱没凑够的事儿,但一想,如果真是要在别人那花利息去借,她早晚得知道,与其让她在别人那听说,还不如自己告诉她,省得她觉得夫妻隔心。

路从就一五一十的说了。

许妍听后一时没吭声,自己搁心里盘算着,见她这样,路从就说:“你可千万别打彩礼钱的主意,我先去问问赵家康他们,实在不行,爸还能再想想办法。”

夫妻俩说了会儿话,看时间差不多了,路从还要去兰市一趟,说要去打听打听设备的价钱,正好今早他师父要去市里,能搭个便车。

下午一点多钟,路从就回来了,他到家时,家里房门都锁着,许妍没在家,他琢磨着许妍是不是回娘家去了,心里头打着鼓,想去找她,但手里拎着东西呢,还是拿着备用钥匙开门进屋先放下东西才走。

许妍是吃完午饭才回娘家去的。

这个时间,许妙在上学,许良和许长龙不用想,他俩要是在家里才奇怪。

她去的时候,就刘兰自己坐在炕上看电视呢,一部二手的黑白电视机,还是前两年许长龙在许妍老叔手里买来的,一直用到现在,时不时的出故障,平时他们不在家,就刘兰自己偶尔会打开看看,解解闷。

见着许妍回来,刘兰亲切的不行,把炕头堆着的脏衣服往边上一推,空出地方叫许妍坐。

“这几天忙啥了,没见着你来?”

“路从之前说想干点小买卖,这几天一直张罗这事儿呢。”

“干买卖?干啥买卖啊?”

听说要担风险的事儿,刘兰脸上表情就变得几分严肃。

“是想养肉鸡,我俩一起干,也省得他总往外面跑。”

“哎哟,养鸡啊,那可不少钱呢吧?”

许妍看了一眼刘兰,手撑着炕沿边上,想着要说的话,有点犹豫。

但既然今天来了,这话就还是得说。

她犹豫半天,才开口,“是得不少钱,听说最少也要两万呢。”

“两万?那么多?这挣钱还行,干赔了咋整?”

许妍听着眉头一蹙,不是很高兴,毕竟这买卖还没干呢,谁爱听到这种打破头楔的话。

“干啥事不都有风险么,再说这还没干呢,妈你咋这么说。”

刘兰脸上的笑容有点勉强,看上去不是那么回事,“你妈就是不会说话,你别跟我一样的。”

许妍早就习惯了她说话总爱阴阳怪气的,也就没理。

“路从本来不让我回来张这个口,但我琢磨着,两万不是小钱,原本路从说自己手里的钱凑一凑,不够的跟他爸那去借,但今天听说他爸只能给拿一万,之前手里的钱种地用了,还借给路从大姑一些钱,就这么的,凑不够的钱,我俩得出去借,可现在谁家手里有余钱,能不要利息就给借出来啊,你说我俩何必花着利息去借钱呢,我就琢磨着,要不你先把彩礼钱给我,等过后赚了钱我再放你这。”

刘兰听后眉头都皱成了川字型。

“先跟你说啊,你妈不是要贪你的钱,就是感觉你这孩子傻,这彩礼钱能随便动么?这钱要是赚到了能给你,要是赔了呢?你再去跟谁要去?那是你的保障,你傻不傻啊。”

“理是这么个理,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唉,反正,你就先给我拿着,哪怕算我跟你这借的。”

刘兰听后顿时不乐意了,“这话可别这么说,好像你妈昧下你的钱了似的。”

“我不是这意思。”许妍有点无奈。

刘兰在那安静了半晌,隔一会儿给自己卷了一个烟卷,待那烟雾缭绕到空气中时,她才冷不丁说一句,“你就是现在要,我也没钱给你啊。”

许妍一愣,“啥意思啊?钱呢?”

“这前一阵家里种地不是没钱么,也没地方去借,你爸说拿你那钱应应急。”

“那种地也用不上四千那么多啊?其他的钱呢?”

这下刘兰半天没吭声,咬着烟卷吞云吐雾的,过了很久,才恨恨道:“你那死弟弟,前些日子,要死要活的非要跟人一起去庆市做生意,说那边有啥货便宜,要倒腾回来卖,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认识的那个哥们,他妈的一帮狐朋狗友整天瞎混,说人家现在有门路,错过了这次机会,往后想发财都难,我不让,他非得要去,就去求你爸给整钱,你爸上哪儿整钱去啊,最后……最后就把这钱拿去给他了。”

许妍听完浑身都气的发抖。

“许良才多大就做生意?他在哪认识的谁?你们为啥不好好问问,怎么他说要干啥你们就让他干啥呢?”

听许妍语气激动,刘兰更炸了,“那是我能管得了的么,你问你爹去,为了这事,我俩差点没打破脑袋,你看看我头发让他薅的。”

刘兰低着脑袋让许妍看,那处头皮确实是红的,而且刘兰不是撒谎的人,许妍也亲眼见过她爸妈打起架来是啥样,都恨不得把对方弄死的架势。

“你那死爹惯着他儿子,说他儿子好不容易要干点正事儿,不让我挡他发财的路,就把那钱翻箱倒柜的找出来给了你弟,我咋拦,我也知道这是你的钱,可我有啥办法,爷俩都惦记着,我就想着,如果你一直不开口,等到秋收的时候,我怎么着也得把这钱给你凑上,这些日子,我也偷偷攒起几百,就想着慢慢就能凑齐了,谁想,你今天能过来……”

说完刘兰就坐在那哭了。

凭她对自己母亲的了解,她知道刘兰不是骗她的。

可就是这样,才让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很愤怒,很想发泄,可又不知道该冲谁发泄,去找她爸说么?说了,这个钱现在也要不回来,还要因为这一件事,彻底撕破脸皮,到时候这个表面上还可以维持着的亲情和所谓的家,就彻底成了泡影。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那种痛苦,愤懑,和无力感紧紧的将她包围住。

活到现在,许妍仅有两次被气到心脏痛,除了婚前因为郑家伟的事情她和她妈大吵一架后,另一次就是现在。

“我真的不明白,我爸是怎么想的,许良才多大?一个十六岁的人,甚至都没成年,叫他拿着那么多的钱去做买卖,连他到底是认识了什么人都不打听清楚,他还是惯着他儿子,在他眼里,儿子真是比啥都重要。”

许妍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她起身向外走,在走出门之前,刘兰在后面说了一句,“你不用担心这个钱会瞎,你放心,等到秋收的时候,我怎么想办法也得把钱给你凑齐了。”

她听见了,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兀自的走出门去。

不到两点钟,外面的日头还很晒。

许妍走出门时,有种恍惚感,心脏跳的很慌,浑身无力,直冒冷汗,出门后,她没有立刻离开,站在院子里喘了口气,回头望着这个从小住到大的院子,望着这个所谓“娘家”的地方。

别人的娘家是避风港,是个温暖的地方,而她的娘家,是冰窟,是见一次,痛一次的地方。

许妍捂着胸口向外走,恍惚间瞥见远远的走过来的身影很像路从,逆着光不敢睁眼看,直到他出声叫她,“你真在这儿啊?”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看你没在,猜你上这儿来了,怎么不多坐一会儿再回?我还想进屋跟妈打声招呼呢。”

路从要往院子里走,许妍一把拉住他,“我饿了,咱们回家做饭吧。”

瞧见她无精打采的,路从隐隐的猜测着什么,但一时没敢开口问。

回到家里,许妍直奔厨房,路从在后头说:“那你先做吧,我进去整个东西,待会儿让你看。”

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人已经进厨房了。

里面传来锅盖掀开的声音,紧接着刷锅,倒水,一系列的声响过后,静了很久。

路从在屋里拆东西的动作一顿,觉得不大对劲,他悄悄地走到厨房去看,就看见许妍背对着厨房门口,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哭的极其压抑。

怕突然说话吓到她,路从轻轻咳了一声,眼前的人就连忙抬起手臂擦眼泪,还没转身,路从已经走过去。

“发生啥事了?”他拉着许妍手臂,致使她转过身来。

眼睛是红的,嘴唇被她咬出了牙印,无论怎么隐忍,还是能够看出哭过的痕迹。

许妍僵硬的扯了下嘴角,“没事儿,刚才被灶坑里的烟呛到了,外面没风,不好烧。”

多牵强的说辞啊,路从怎么可能会信,更何况他还亲眼看见了呢。

他拉着许妍的手,用空出的手擦擦她还有一点湿润的眼角,温声询问:“你是不是回去问彩礼钱了?”

许妍都已经料想到他会猜到了,从路从出现在她家门前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瞒不过。

她没吭声,不反驳,也没承认。

路从叹口气,“到底发生啥事了?你不说,让我担心。”

娘家的糟心事,许妍真的很不想让路从知道,可是他们两家这么多年邻居住着,她家什么样,想必路从很清楚,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更何况,他们现在是夫妻,夫妻之间,更需要坦诚相待。

许妍平复了一下情绪,就把这件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路从听后也很气愤,但是也不好发表什么看法,毕竟许妍眼下已经够为难,他再多说什么,只能更让她烦恼。

他沉了沉气,看着许妍说:“算了,这钱咱不要了,就当是孝敬他们二老了,你别生气,也别上火,我不想看见你不高兴。”

许妍抬头看他,脸上都是委屈,“凭啥不要,这钱如果真是花在爸妈身上,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我就是不平衡,上学那会儿,我想要一台自行车,我爸都舍不得给我买,一直拖着我,结果许良因为摸人家的自行车被人欺负了,他跑出去借钱也要给许良长脸,现在更好,这么多钱,说给他拿去就拿去,他才多大,懂什么买卖,做什么生意,那是爸给我的钱,他们真的为我着想过么?心里真的有我么。”

有些话越说越是难过,她感觉多年来积压于心中的委屈痛苦都在这一时间倒出来了。

“我知道我爸重男轻女,就认为儿子是传宗接代的人,他心里压根就没我这个女儿,其实我早就不在乎了,反正这么多年,他也没怎么管过我们,尤其是我,我不奢求作为父亲的他,往后余生能够突然悔悟,想起我这个女儿来,我只期盼,不要我每次回到那个家时,让我感受到的,都是痛苦。”

许妍说完这番话,就转过身去落了泪,因为隐忍,肩膀都在剧烈颤抖。

路从见不得她这个样子,看到她委屈伤心,他的心也像被刀割过一样疼,恨不得这些委屈都是他在承受着。

他大手扣着许妍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他胸前的布料都被许妍的泪水打湿,感受到的热度让他有种内心都被灼烧的感觉。

她瘦弱的身体在他宽大的怀中微微颤抖着,路从红了眼眶,不知道该怎么分担她的这份痛苦。

晚饭气氛很沉闷,许妍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点就吃不下了,路从看见她那样,他也没什么食欲。

夫妻俩都回到屋子里。

太安静的环境,就容易叫人胡思乱想。

路从找话说:“咱俩放个电影看吧,武打片还是喜剧片?你想看哪个?”

其实眼下哪个都不太能看下去,但许妍也知道路从想通过这种方式转移她的注意力,她不想拒绝他的好意,就随便说:“喜剧片吧。”

路从笑笑,“行,你等着。”

他在电视机前面鼓捣了一会儿,没两下就弄好了。

然后拍拍手,走回许妍面前,“你先看着,我去弄个东西。”

许妍视线追随他过去,看见他在炕上正鼓捣着什么,就走过去问:“这什么呀?”

“电风扇,我今天去市里买的,之前在合市干活的时候,看见东家屋里有一个,我就琢磨着,回来也给咱家安一个,有了这个,咱就凉快了。”

许妍瞧着,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

“你坐沙发上先看,我很快就能弄好。”

“这东西你要放在哪儿啊?”

路从抬手指了指头上的天花板,“呐,就这上头,晚上睡觉热了也能吹,我接根线,接线板就放在那。”

他又指了指靠墙边放置的梳妆台,接线板就在那上头放着。

许妍注意力都被这个吸引过来,一时也忘记了烦恼,电影也没看,就凑在路从身边看他弄电风扇。

他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把风扇接了上去,许妍就坐在炕边上,巴巴的瞧着,实在觉得新奇。

路从瞧见她好奇又认真的模样,觉得怪可爱的,看着看着,就笑了。

“你怎么不看电影去?这有什么好看的?”

许妍抿着嘴唇,轻轻笑了,“没见过啊,就想看看。”

路从笑一笑,上头的活都干利索了,他拍拍手,从凳子上下来,跟许妍说:“马上就能让你看见更新奇的。”

他拿着插销按在接线板上,之后又在风扇的开关处按了一下,紧接着,就看见风扇“嗡嗡嗡”的转起来,许妍没坐在风扇的正下方,但也感受到一股股凉风扑在头发上,扑在面颊上,再吹一会儿,整个人身上的燥热气息都被拂散了。

她笑着抬起头看看路从,“真凉快。”

路从坐过来,捏了捏许妍的肩膀,“我看市里人特别会享受,他们过着和咱们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我就在想,等我赚到钱了,也要带你过上那样的日子,妍妍,咱们还年轻,未来还远着呢,人活着,不能往后看,要往前看,也不能总纠结在痛苦的事情当中,多想想生活的乐趣,你觉得呢?”

许妍不傻,自然听得出他说这些话,是在借机会安慰她。

其实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儿,今天这点事,倒是显得微不足道了,只不过是因为和路从结婚后,日子过得太幸福,乍一接收到来自于自己娘家的那点乌七八糟的事情,让她有种从云端跌落到泥土里的感觉。

现在情绪缓过来,很多事情就看开了。

“如果这个钱真的要不回来了,怎么办?”

路从笑了,“这个钱本来就是你的,当然你来决定,但如果要我说我的想法,我觉得就算了,许良年纪小,事情不是他做的主,你就算说理,也找不到他,这事儿呢,也不是妈准许的,你也没法责怪她,至于爸,他那个脾气性格,要是他想给你,倒也罢了,要是压根没打算给,你还能怎么着,跟他父女决裂?妈还在呢,往后你怎么回去啊,所以,算了,别想了。”

许妍默默的没吭声,心里还是堵得慌。

“至于钱凑不够的事儿,你也不用担心,我明天去找赵家康问问。”

许妍侧头看看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路从笑着摸摸她的脸,“别想了,你还记不记得结婚前我跟你说过什么?”

“说过很多,但你问的是哪一句啊?”

“我说我长这么高的个子,是为了什么?”

许妍想起了什么,瞬间被他逗笑了。

“你说为了帮我顶天,天塌下来,有你这个傻大个顶着。”

路从也笑,“所以啊,你还愁啥,你是有老公的人了,不管有啥烦心事,都有我在呢,不愁啊。”

……

电影重新放了一遍,灯关掉了,室内只余下电视机里散发出的光。

路从和许妍肩挨着肩靠在炕的最里侧的墙面上坐着,头顶的风扇在“嗡嗡”吹着,电影放到了搞笑的片段,两人齐齐的笑起来。

烦恼也好,忧愁也罢,从前都要一个人消化的东西,现在有另一个人陪着她一起消化了。

她曾经一度消极的以为,自己这一生大概都要这样认命式的度过了。

可事实是,老天爷待她不薄。

把路从亲手送到她的面前。

因为有了他,她才觉得余生多了些期待。

好像眼前的困境、逆境,都变的不足为惧。

“路从。”

“嗯?”

“能嫁给你,真的挺好的,是我二十年的人生中,最最幸运的决定。”

路从笑了,男人的自尊心,在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不知道什么时候,许妍睡着了,头一偏,靠在了路从的肩膀上。

路从将她小心翼翼的抱起来放到她的被上去,借着月光,亲吻她的额头。

有点心疼她哭肿的眼睛,以及遍布着细细伤痕的双唇。

他低下头,克制的在她的唇上碰了碰。

其实,刚刚有一句话,他还没来得及说。

能够娶到她,也是他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最最幸运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有甜也有点压抑,啊,别怕,风雨之后会出现彩虹的。

42章提到男女主一起做买卖,养鸡要在仓房里,和长辈求证了一下,她说不对,要单独盖鸡舍,因为鸡舍面积很大,仓房不行,所以前文改正了一下,不影响阅读,也不用特地回去看,就是在这里提醒一下。

另外,这真的是肥章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