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业

下卷 乱世风云第3章 花前月下

“就到秋天了吗?”苏秋闭上眼睛,幽幽地说。

苏秋的剑随着苏秋漂洋过海,又在地上拖了几千里,在这个秋天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终于拖到了青阳。

“这柄剑是越来越重了。”苏秋坐在一家酒馆里捶着自己的双腿。店里的人都看着这个腰间挎着剑的人,眼里露出奇怪的神色。

放眼青阳的街道,耀武扬威的学武之人随处可见。力气大的当骑士,骑着高头大马扮威风。力气小但吃苦耐劳的去学魔法,学那些老家伙扮深沉。力气小又不想勤奋努力的,就去当游吟诗人骗吃骗喝。但是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学剑。

在这个世界上,越来越少人懂得尊重剑了。十三年前的兵家之首,现在已经不再时髦了。如果除去十三年前就已经习剑的人的话,那么剑可以说是已经被遗弃的兵器了。

十三年前的天剑门惨祸断绝了全天下练剑人的念头。

恶浪谷一战后自己曾经见过父亲一面,接着按照与梦幻天使的约定隐居去了“遗弃之地”的那烂山。并誓言从今往后每年只踏足大陆一次,最长不超过三天。梦幻天使念他尚有老父,于是答应了他。但是,苏秋没有想到遵守约定隐居那烂山的第二天,他的父亲就被仇家五马分尸了。在史书上却说什么自刎。

于是,苏秋成了整个大陆要价最高的杀手,他要的价钱是——实力、性命和运气。简单说,就是,你要有本事抢在所有人前上遗弃之地,还要有本事抢在所有人前突破无数魔兽的攻击,还要有运气抢在所有人前在三四十万平方公里的遗弃之地找到苏秋。然后,还要在他面前自杀。

正是因为代价如此严苛,所以苏秋每次接到的任务都是极度夸张。最夸张的一次是要他干掉柔里境内的一个小部落六千多人。

每一次,苏秋都会照办,而且都办到了。于是,他有了一个称号“死神之吻”。一年年的过去,苏秋每年出现一次,每次出现都要制造一起最大的血案。但是从来没有人想过要报仇,也没有任何国家或门派表示要将苏秋缉拿归案。在人们心中,被苏秋杀死和天谴是差不多的概念。

对此,苏秋很高兴,他知道,只要他一年年地杀下去。总有一天,那个自负正义的梦幻天使是一定要出现的。到时候,他一定要当面质问这个正义使者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八大门派将天剑门灭门。“客官,您要什么?我们这里有上等的女儿红。今儿个您算捡着了,我们老板今儿大喜,一律半价,要不要来两斤?”店小二职业性的笑盈盈走了过来。

“你三年前好像也是这么说的?”苏秋抚着剑上的灰说。

“您是?”店小二的伎俩被识破了,觉得十分尴尬。但令他更尴尬的是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这位客官。这对他是个不小的打击,他一向是自负记性好的。

“你该改行了,三年前我就说过,我只是坐坐。”说时,他已经在门外了,“还有,我跟你说一句新鲜的。喝酒伤身,我十四岁时就戒了。”在他彻底消失前,他又丢给傻站在那儿的店小二一句话。

苏秋在路上慢慢地走着,在路过一个角落的时候,他看见一个乞丐在那里乞讨。他走了过去,扔下一锭金子。这金子似乎不轻,把乞丐的碗都砸翻了。“让人生与死都不是罪恶,听任人活得痛苦或死得难受就罪无可恕。”这就是苏秋的人生哲学。

他就这样悠闲地逛着。逛着,逛着,月亮出来了。“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他叹了一声,脚下却没有丝毫加快。只是磨磨蹭蹭,到处乱走。一个不小心,闯进了一户大户人家,上面赫然三个大字“天卫府”。

“你是什么人?敢闯天卫府?”那门卫走出来拦住他。

“我是天卫的朋友。”苏秋笑着说。

“哦?”那门卫眉头微微一皱,虽然不是很相信。但是看着苏秋的面相也不像泛泛之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正沉思间,那苏秋已经飘了进去。

转了七八个弯,来到一个大大的庭院。里面聚集着数十个人,看来好像就是这家的主子。当中坐着的一人,身材威武,精气内敛。众人都笑着向他讨好。苏秋知道这就是那个什么天卫。

站在一旁的仆人看见苏秋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再看他相貌也是不凡,便以为他是老爷的贵客。忙给他搬了个椅子,又送上好酒好菜。苏秋这才想起来,原来今天就是八月十五,云梦的传统节日“中秋节”。

“今晚的月亮又圆又美,真是漂亮,对吗?”苏秋一点都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大咧咧的坐了下来。姿势十分自然,好像天卫府上辈子欠了他的,今世注定要还他一般。

“是啊!”主人尽管对苏秋的大声嚷嚷十分不悦,但看得出是很有涵养的人,没有同他计较。

“可惜啊!月亮总是在秋天最美,在这伤感的秋天。”苏秋又说,左手一杯酒下肚,右手柔软地指向天上的月亮。一股隐约、夹杂着哀怨的杀气在庭院中浮动起来。

“这位朋友贵姓?”天卫不安起来。

“这问题很没有意思。答与不答又有什么不同呢?”苏秋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到底是谁?”薛青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话音一落,四周马上一片刀剑之声。

“你何必这么紧张呢?”苏秋依然悠悠地端着酒杯喝着酒。

薛青无语,脸色铁青地坐了下来。五十多年来,薛青从来不曾有这样失态的举动,从前曾经面对的厉害角色不知凡几。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失态,要不然自己凭什么跻身十大高手之列?又凭什么担任云梦国主最亲近的武士——天卫?

这是一种从来不曾体验的感觉。是什么呢?是恐惧。想到这里,薛青心中一震,就只因为他在自己数十米外微微一抬手?

“你……是……谁?”薛青用尽全力,一个字一个字地吐了出来。

“不久前,有个朋友托我送他一幅画。”苏秋没有理会天卫薛青的问题,自顾说道。

“什么画?”薛青用力地望着苏秋的腰间,是剑!难道是他?难道岳信那小子真的到了那个地方?“花……前……月……下横尸遍野图。”

“铛”的一声,酒杯掉在地上,无数刀枪已经在手。

话已经无法再说下去了,内院上百号人一起冲了上来。当一个人认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是最可怕的。而现在正有上百个这样的人。

苏秋仿佛没有看见他们,眼睛看着月亮,好像正在思念远方的亲人,他没有碰过剑,似乎也没有打算碰。至少上百兵器挥向他脑袋的时候,他没有。

就在这时,苏秋有些后悔。后悔出来的时候没有多穿件衣服。因为现在,他有点冷。

一把重五十斤的刀已经挨到他的脑袋了。尽管不敢相信,但是很多人心里还是止不住的狂喜。他们的兵器已经可以感觉到苏秋的热血在喷涌。

苏秋依然没有碰剑,血终于喷涌而出。他们的感觉好像对了,之所以说是好像,是因为喷涌的是他们自己的血。

他们仍然站在那里,像在思考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另外的人,另外那些把武器举在半空中的人,他们也站住了,没人知道他们此时在想什么,或许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想。

“我来。”走出来的是薛青,他看起来很冷静,和刚才截然不同。其实,人所有的痛苦都是在不敢相信或者不能接受可怕的现实中诞生的。当一个人终于肯相信自己所面对现实是残酷的话,那么他将是无所畏惧。

“你来?”苏秋安然的脸上稍稍露出些惊诧。

“所有的人退到外院。”薛青冷冷地说。

苏秋的眉头微微翘起,接着嘴角也卷了起来。一个诡异的笑容。

外院,有无数的人手忙脚乱地往外冲,但是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个个在那里着急地大声叫嚷着。苏秋完全没有理会他们。他苏秋下的禁制,就连接受了妖怪祝福的顶级怪兽都无法冲破。何况那些三流角色?

“你有权获得尊严。”苏秋说着,伸出右手拔出了长剑。敛起杀气,薛青顿时觉得全身轻松。他知道,苏秋给了他战斗而死的权力。

湛卢出鞘。这是天下第一名剑,这是十大神兵之首。但是对于薛青来说,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是一把即将夺去他生命的剑。

薛青出手了,高手过招,耐力很重要。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要吃亏,这是一个武士最起码的常识。但是现在薛青没有遵照这个常识,率先出手了。理由很简单,他要面对的不是可以用常识来定义的敌人。

不知何时,一条软鞭已经随着薛青向苏秋直射而来。或许,在战之前,心中确实有些恐惧、有些彷徨。但是,只要一出招,只要战斗一开始,就忘却了一切,沉浸到战斗中去。在出招之前,会思虑该何去何从,但是只要一出招,就是一往无前,要让天下惟我独尊。这就是天卫的实力。人世间没有任何成功是光靠侥幸的。

苏秋长剑飞舞,将一条长达三丈如风一般缠绕而来的软鞭轻松绞开。虽然这一击没有中,但是总算逼得苏秋自保。薛青心中一喜,接着又是全力以赴的一鞭。

“嘶”,长剑没有再与长鞭相遇,而是刺破薛青的护身真气,刺上了薛青的喉咙。没有高手过招都会发生的真气碰撞,没有大爆炸,没有轰轰烈烈的场面。一切,是那么灵动、轻巧。两个顶尖高手间的较量变得更像两个鲁莽的青年在斗殴,其中一个不小心割破了另一个的喉咙。

薛青起初听到一声轻响,于是动作稍微迟缓了一下,然后他才发现发出声音的是自己的喉咙。他并不痛,但是很痛苦。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死去。他是云梦武士中地位最高的天卫,他要有自己的尊严。他一直认为自己即使要死去,也一定要死得轰轰烈烈,让整个大陆都震动。

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死成这个模样,死得跟一个市井之徒毫无二致。他不甘心!

然而没有用,他还是死了。

苏秋看着他不甘心的模样,心里有些厌恶。他觉得这个家伙太贪心。自己挡他一招,已经给他够大的面子了。还死得这么不甘愿的。

接着,苏秋走向外院。

一千二百多道目光聚集在苏秋的脸上。他一脸温柔的样子,眼中的神色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显得无辜。在场的每一个人现在才明白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死神的脸未必狰狞。

“仆”,一个人死了,苏秋没有杀他。插在他胸口的是他自己的刀。这回很多人的学习能力提高了,一大片人跟着自杀。苏秋赞赏地看着这一切,他发现自己喜欢聪明人。

但是还是有一些人不甘愿这样。他们挥着武器冲了过来,魔法师则在背后开始吟唱从来没有用过的咒语。

苏秋摇摇头,双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然后轻轻一推,一段空气竟有如实体般飞快地向前飞去。那些冲上前的人发现他们冲到界限的时候就再也冲不过去。然后,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他们被眼前的一片空气推着往后走。

所有绚丽的魔法也在这个空虚前面被挡住。这片空气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最后,将所有无论生还是死的人都包在了一起。

然后,苏秋潇洒地一个响指,“神空壁”破灭,无数空气的碎片钻进每一个人的血管、骨髓。

一眨眼间,热闹的天卫府寂静了下来。

“出来吧。”苏秋朗声道。地上只有六百五十六具尸体。没有人回答。于是,苏秋出掌向着四十米开外的一棵大树拂去。一个女子应声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