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

68第六十九章 下线小叮当

第六十九章 下线小叮当

这年五月,欧洲之夏,二人特战小组出使西欧。

楚珣接受密令,在巴黎与几位法国政商界高管见面,洽谈公司生意,顺便设法套取欧盟内部对华政策的机密资料。

楚珣与霍传武仍然一明一暗。楚珣在明处,带着自己公司的一个商业代表团,一路游玩,在巴黎酒店住了许多天,游说各路高层,相谈甚欢。法国佬天性开朗浪漫,喜欢阳光沙滩,酷爱红酒时尚,与楚公子简直相见恨晚,酒逢知己。楚珣于是又攀上几位地主的兴致,由法国人陪他去逛了时装会场,又参观波尔多几处世界闻名的酒庄,谈红酒生意,这一趟玩儿得不亦乐乎,宾主尽欢。

他的保镖霍传武,潜在暗处,在楚珣精心设置的一处处圈套里,暗中出手,掩人耳目,从巴黎部长办公大楼里窃回情报。传武身份隐蔽,没有上过外国情治机构的黑名单,没人认识这张脸,他可以装扮成任何人任何职业,悄然出入目标地点,神不知鬼不觉,任务完成极其顺利。

楚珣当时也还没料到,他们这趟法国之行日程丰富多彩,有机会碰见好几拨熟人,行动远没有结束。

巴黎酒店豪华套房,壁灯在墙上打出旖旎的光晕,卫生间里传来水声。

楚珣泡在浴缸里,手边一杯红酒,听着音乐闭目养神。

房门轻轻一磕,深灰色的影子闪进来,手提枪匣。楚珣用眼一扫,身体漂在泡沫里没动,露出笑容。

霍传武也笑了,笑得平静安稳,疲惫了一天,圆满完成任务,该收工回家了。

传武照例将楚珣的房间仔细检查,排除隐患,门窗紧闭,厚实的双层窗帘拢住一室暖风。他再次回到洗手间门口,高大的身形倚在门边,不进去,也不退开,嘴角紧扣,目不转睛凝视浴缸里一条闪闪发光的大白鱼。

楚珣斜眼哼道:“咋着,你也来泡一个?”

传武摇头。

楚珣故意逗这人:“进来,一起啊?”

霍爷很酷地拒绝:“不用。”

两人在巴黎十天,每晚睡一间房,不发生过分亲密的举动,彼此之间仿佛拉起一条无形的界,保持恰当的分寸。执行任务,互不干扰,不做不该做的事,不因为私情影响大局。

楚珣喝干半杯红酒,舒缓神经,治疗他的失眠症。他伸出胳膊。传武上前一步,攥住湿漉的手掌,蹲下/身。

俩人心有灵犀。楚珣脸上挂满晶莹的水珠,笑道:“回家的。”

传武揉揉楚珣的湿发,迅速转身离开。

楚珣穿着睡袍出来,擦头发。传武坐在沙发上,帮这人分类整理胶卷和存储卡资料,敲定明天行程计划。

套房茶几上摆了几样零食。楚珣问:“喝茶吗?吃爆米花吗?”

房间里有咖啡机,也有微波炉。楚珣没有用那些耗电的机器。他给他家二武做爆米花,用得着微波炉?

楚珣把一小袋爆米花摆在茶几上,两只手掌拢上去,搭成个握球的手势。他双眼眯到最细,眼底射出炙热光芒,指尖微微抖动。

霍传武抬眼看着,不敢插话打断这人。

纸袋在楚珣手心里慢慢膨胀,里面的空气迅速变热,撑开,涨满口袋。玉米颗粒发出一阵“嘭”、“嘭”闷响,响声愈发密集,噼噼啪啪响个不停。楚珣咬着嘴唇,手掌发热,电波射线隔着纸袋让玉米粒欢快地膨胀跳动,爆成白花花的米花。

楚珣也有炫耀之意,一大包爆米花抛给霍传武:“吃。”

咱楚二爷玩儿一手小浪漫,讨好爱人的招数,自然非一般人能比,一般人也做不到。

传武攥住楚珣的手,摸到手心的汗:“用微波炉转两分钟就弄好了,这样多累。”

楚珣反问:“用微波炉爆出来的,跟我爆出来的,吃进去能是一个味儿?”

传武笑着摇头,绝对不是一个味道。

楚珣小声说:“我就给你做,别人我可不管。”

传武脸上绷出一颗深邃的酒窝,用力攥楚珣的手。他嘴上不说,心里有数,不管小珣脸变成什么样,人又变成什么样,他要得也就是楚珣对他这份与众不同,这份情有独钟……

两人当晚仍然是同/房分居。

楚珣一人占据整张大床,四肢伸开,睡得舒坦而沉静。霍传武和衣而卧,手边摆着长枪,后腰挂着手枪,侧卧在楚珣床下地毯上,寸步不离,忠诚地守护。

俩人出任务,传武绝不跟楚珣睡一张床,这是做活儿的原则。男人之间很容易擦枪走火,一时控制不住放纵发qing容易暴露目标、让对手有机可乘,将双方都置于危险境地,传武绝不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误。在楚珣身边守着,他需要让自己时刻保持神智清醒,心态上镇定,生理yu-wang安静收敛,各个感觉器官都保持敏锐随时应战。

也是这天夜里,楚珣接到上峰从国内发来的临时指令。

电话打到他的保密号码,贺头儿在电话里简短急切:“先不要回国,有件重要任务,需要你走一趟。”

楚珣从**坐起来,没有迟疑:“您说。”

贺诚说:“你去一趟马赛,与我们一名情报员接头,掩护他撤退,并且把他手里的货一并带回来。”

楚珣:“谁?”

贺诚:“你们二部的下线,小叮当。”

楚珣一听就知道,这是他们二部特情处北非分部的密工,忙说:“‘小叮当’那条线不是我负责,他根本不知道我身份。”

贺诚说:“负责他的‘大兔子’出事了,不能去了……‘小叮当’处境很危险,被人盯上,撤不下来,你务必把人和货都接回来,我信任你。”

楚珣肃然道:“保证完成任务。”

贺诚又嘱咐说:“小霍跟着你。”

楚珣:“明白。”

……

楚珣第二天一早,临时改机票,乘坐短途小飞机,最快速度抵达法国南部港口马赛。

他身上的情报交予何小志保管。小何司机混在他们公司代表团的一行人里,在机场穿着花衬衫,大短裤,手里挥个小旗子跟导游似的,一路与公司里一群妖/男艳/女打情骂俏嘻嘻哈哈,当天直接就回国了,路途稳妥,没出丝毫差错,外人谁也看不出这人身负国家机密。

马赛是法国在地中海沿线第一大港,港口幅面宽阔,湛蓝色的波涛与天空连成一片,沙滩洁白,海鸥展翅掠过。

楚珣一身背包客的行头,穿着颇具地中海风情的宽松白色麻布衬衫,条纹大短裤,露趾凉鞋。他大半张脸遮在草帽下面,视线警觉而敏锐,阳光透过草编帽子在他脸上织出一片深浅细碎的光影。旅游城市沿街到处是卖纪念品的小店,这种南欧风格的宽檐大草帽随处可得。

石板路街道上走过三三两两的阿拉伯人,男女都穿长袍,男人包着头,女人蒙着面巾。马赛人种混杂,全城四分之一人口是北非过来的阿拉伯移民。

楚珣坐在街边小酒馆里,吃着一盘海鲜摊鸡蛋饼,当地风味小吃。他隔着窗子,盯梢他的目标任务,伺机接头。

一个身量瘦小的中国男人,从小旅馆里出来,在旅馆门廊处顺手拿一份报纸,卷成纸筒在手里敲打。这人衣着极其随意,看起来就像当地开店打工的华裔摊贩,或者中餐馆的跑堂。

楚珣注视着这人转身进了一家小超市,一口气买了七八瓶矿泉水,一大纸袋的三明治和饼干,看起来像家里断炊没存粮了,急需储存食物。

瘦小的男子眼角视线一扫,低头猫腰,走路还有些驼背,趿拉着鞋,姿势很跩,抱着购物纸袋一转身闪回旅馆的小门脸。

楚珣唇边绽露一丝动容,这小子,好歹混这么多年了,走路架势都他妈没变样,京城哪条胡同混出来的小地痞。

楚珣轻轻一弹耳钉,起身,悄悄跟上。

他知道在他身后某个角落,也有一双眼睛,悄悄追寻着他,为他站岗盯梢,四面警戒,守护他的安全。

这是当地华人开的一处家庭旅店,沿街门脸很小,一楼二楼有几间卧室,地下室也有房间,欧洲旅游旺季这种旅馆很火,入住客满。

楚珣压低帽檐,与擦肩而过的店主点了下头。

他步下通往地下室的狭窄幽暗的楼梯。鞋底踩在半旧的地毯上,脚步轻得像一只大猫,从楼梯转角处的小窗能看到外面行人路过的行迹。

地下室房间的门就在尽头。楚珣的手摸向墙壁,想要开灯,摸上开关的手突然被人压住!

楚珣反手一把拧住对方手掌,捏住手腕。他一回头,对方亦是手脚迅速,黑洞洞的枪口抵上他喉头和下颌之间的要害。

双方面对面,瞪大眼睛,同时沉默。

熟人,太熟了,穿开裆裤时代互相就认识。

楚珣低声道:“别开枪。”

黑暗的走廊里充斥粗重的喘息,心跳,片刻的沉静,愣神儿。

持枪的人十分惊讶:“……楚珣?”

楚珣:“王欣欣,是我。”

王欣欣及其吃惊意外,枪口不敢轻易挪开,心怀疑虑:“你怎么在这?”

楚珣:“找你。”

王欣欣:“你找我?……你找到这种地方?”

楚珣露出淡定笑容,声音低沉:“小叮当同志,老子接你回家,咱进屋聊。”

王欣欣瞪大了眼,仍然保留小时候的口头禅,低声骂道:“我/操。”

十米见方的地下室,房门紧闭。上下级接头见面,一切过于匆忙,时间紧迫,争分夺秒。

王欣欣一开始还是无法相信,原本挺聪明机灵的脑瓜子,一时间绕不过来。他倘若以前不认识楚珣也无妨,关键是两人太熟悉,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王欣欣就是他们玉泉路大院当年的小捣蛋之一,两人也算发小一场,从小就是好哥们儿,在一个沙土堆上干仗,一个菜站里偷菜,拎着棍子一道出去跟别的大院孩子打群架。王欣欣在军区子弟学校里念完高中,跟随他爸爸调到沈阳,就远离了他们这个小圈子,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消息。直到楚珣正式接手总参特情处,在电脑里一帧一帧地浏览内部情报员资料,非洲工作组名单里看到王欣欣的档案。

王欣欣明面儿上是总参派驻北非某国大使馆的武官,属于部队从属的外交人员,真实身份是军方派遣特工,这几年一直在地中海沿线活动。

上次见面是农历新年,两人都从外面回来,拎着烟酒,回大院看爷爷奶奶。

再上一回见面,大约是某一次小学同学聚会,昔日一群死党难得都露了面,楚珣当时说自己留学镀金回来开着公司,王欣欣说自个儿在沈阳当地搞娱乐业,开歌厅,搞个二人转歌舞团。双方当时都没讲实话,也没想到今日在任务战场上见面,被迫向老熟人暴露出真面目。

双方也没时间坐下叙旧,立刻投入工作。

王欣欣简明扼要地报告:“我身份已经暴露了,不能再回当地,他们现在四处堵我。”

楚珣问:“那你留这儿不走?”

特工身份暴露,一旦被敌方情治机构抓捕,涉及国与国之间高层博弈,下场不会好。

王欣欣说:“守着这些货,不能丢。”

王欣欣说着,奋力掀开屋角用帆船布压盖着的东西,数只沉重的大木箱子暴露出来,堆满一面墙!

王欣欣撬开一只箱子。

楚珣吃惊地看着箱子里状似破铜烂铁的零件,扭曲的残片,发动机残骸,残骸内剥离出的芯片……他眼底缓缓露出兴奋和难以置信的情绪:“这是、这他妈是一架‘全球鹰’?!被打下来的,残骸?”

王欣欣说:“法国人从美国购进的一架‘全球鹰’,在利比亚突尼斯边境中弹坠毁,被我们截到手。这玩意儿太重要了,一定要带回去。”

机身遍布炮火痕迹,机翼泛着银色金属光芒。飞机即使已经失事,肢体残破面目全非,楚珣脑海里仍然能拼凑出rq-170无人机的平展式机翼,机身线条流畅,形似电鳐,外壳是漂亮的银灰色。

这是美**方最新型的无人侦察机,在雷达下隐形,可以在恶劣天气状态下拍摄地面捕捉信号,刺察别**事机密。而这种侦察机本身的内核技术,是比任何军事机密都重要的机密。这玩意儿中国没有,中国造不出来。不仅造不出,有钱买都买不到,人家根本不会卖给你。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邻国驱动着‘全球鹰’在东北亚领土边境上徘徊试探,在南海上空耀武扬威。

楚珣眼底反射着亮光,心情发抖,这时明白了他的战友为什么在暴露的危险下仍然坚守阵地,舍不得撒手跑路。这架飞机在北非被打下来,北非的同事一定是设法中途截获,将残骸切割成小块,装进集装箱,千方百计躲过各方耳目,通过货船运到马赛港。“小叮当”明知暴露了行踪,随时处于险境,千辛万苦拿到的货舍不得丢弃,一直在此地蹲守,等待支援。

王欣欣想起来,问:“头儿为什么派你来,‘大兔子’没来?”

楚珣说:“‘大兔子’在突尼斯遇上汽车炸弹伏击。”

王欣欣:“……牺牲了?”

楚珣说:“两条腿炸断了,现在大使馆正跟美方交涉,两边儿扯皮呢。”

王欣欣默然,没再追问。

国与国之间这种外事交涉,都是隔靴搔痒隔空打嘴仗。事关国家颜面,我们绝对不会承认向驻外使馆派驻的武官是军方间谍,对方也不会承认汽车炸弹袭击是有针对性的杀人灭口,双方都不会认账。外交部发言人空谈几句“强烈谴责”、“针对我方外交官员的恐怖主义行为”,最后不了了之。

楚珣说:“货太大太沉,我们无论如何没办法运走,只能搁下。”

王欣欣急得说:“那怎么办?就糟蹋了?”

楚珣缓缓摇头:“当然不能白折腾一趟,我把需要的数据拷下来。”

楚珣接下来花了整整两小时时间,用他的身体“拷贝”这架“全球鹰”残骸。

王欣欣默不作声,全程围观,目瞪口呆看着,确实从来没见过楚珣这种状态。这辈子才第一次认识楚珣的真面目,大院里从小一起玩儿大的“楚司令”。

楚珣全身心投入工作时,像是进入某种入定的状态,静坐,身体慢慢抖动,浑身发热。他两只手掌覆盖住机体最核心部分的残骸,发动机残片,以及写满各种字母数字的零件,用发热的指纹研磨,用自己身体里的记忆拷贝功能来复制他所能感知的信息。他的脑电波具有类似记忆射线的能量场,甚至能记录下比相机存储卡和电脑芯片更全面的信息。

楚珣心里也明白了,这才是贺头儿特意派他来马赛联络“小叮当”的原委。货不可能运回国,只能另寻他路。最先进的“全球鹰”的制造数据,价值无可估量,甚至可以说,比任何一名特工的命都值钱。如果只是一名下线同事被困在此,贺部掂量着轻重,恐怕不会让楚大校冒险跑来接应……

时间急迫,楚珣一开始做得迅速,不一会儿汗就下来了,速度慢下来,做一会儿就需要休息。王欣欣紧张地蹲在一旁,递毛巾,递水。

王欣欣仍然沉浸在得知某些内情的兴奋情绪里,忍不住自言自语:“真没想到,嗳,珣儿,咱们二部特情处的处长位置,据说常年空悬虚待着,我们一直琢磨处长到底谁啊,其实处长就是你吧!”

楚珣靠墙低喘,汗如雨下,还不忘了跟哥们儿瞎贫:“你才想明白?”

王欣欣晃着脑袋:“操,爷们儿干了这么多年,今天才弄明白,原来你是我上司。”

楚珣声音有些虚弱,唇上带汗:“老子二十年前就是你上司,跟着司令走,错不了。”

王欣欣也乐了,眼底闪烁光彩……

王欣欣眉眼神气仍然具有当年的影子,透着少年时代的痞气,头发剃得很短,露着青白头皮,身材瘦小。

这种人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就像是哪个胡同口里溜达出来的混混,部队大院里的小地头蛇,斜叼一颗烟,后腰一把三棱刀。没人会想得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是个军人,是特工,也曾经身着军装,对着国徽立誓“绝对忠诚”,隐蔽战线上深藏不露,肩负某一项使命,时刻经历危险的考验,为国家出生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