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子

第73章 七三罢进奉

积雪将树枝压塌,一块雪掉下来,就要砸在许稷头上,王夫南拽了许稷一把,那团雪就散在了地上。许稷看着那滩雪想了想,抬首道:“曹亚之一旦上位,右神策军恐怕……”

她还没说完,王夫南忽然搭住她后脑勺将她按进怀里,并一派悠闲地看着太常寺太乐丞神色惶恐地从他们身边路过。

太乐丞完全吓坏了,却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转瞬就跑了个没影。

“这种话别在这地方说。”他下巴抵着她,声音低低,面上云淡风轻:“曹亚之倘若接替右神策军护军中尉的位置,对朝廷、对你我的确都没好处,不过这麻烦以后再解决,现在别着急动,他们在放饵呢。”

他说完才松了手,许稷往后退了一步:“方才有谁过去了吗?”

“太常寺那个姓苏的太乐丞。”

怎么是他!许稷扭头去看,哪里还有苏太乐丞的人影。她仿佛能预见到未来几日的闲言碎语,因这位姓苏的太乐丞出了名的爱散播是非胡说八道。不过无所谓,她既然已经做了就不怕被人说道,只是——

她顿了顿:“你家人多话也多,不要紧吗?”

“我会寻机会同阿娘说。”王夫南站在她面前,手忽然伸过去正了正她的幞头:“我阿娘一向通情达理且心宽,你不用太担心。”又说:“如今正在风头上,夺盐利的计划暂缓一缓不好吗?”

许稷见四下无人,遂道:“度支钱不够用,且每月盐利都以进奉形式入了内库,盐铁司能收上来的很少,不能再拖了。”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有数,你倒是要当心,因魏王当时是在泰宁失踪,眼下追究魏王,我怕牵扯到你。”

“阉党嚣张,朝臣也不是吃素的,不用太惊恐。”

许稷点点头,她打算撤回度支,遂问他:“你现在要去哪?”

“回家睡觉。”他面上撑出笑意来,转过身:“晚上别在公厨用饭,回来吃。”

他说得轻松,像是毫不在意。但许稷却清楚这其中利害,曹亚之虽然和马承元等人看起来交情平平,但内里有什么歪歪绕绕的关系谁也说不准。万一曹亚之与马承元等人沆瀣一气,那么右神策军对左神策军的约束力就会大打折扣。

要命的是,倘若曹亚之上任,王夫南身为右神策军大将,直接领导者就会变成曹亚之。她隐约觉得这会变得很麻烦,按照王夫南脾气,绝无可能对曹亚之之流低声下气。

曹亚之此人弄权有余,打仗却并不在行,这样的人来指挥十几万人的禁军,想想都很可怕。

许稷满腹心思回了度支,而盐铁司使却在公房内对着这月收上来的微薄盐利感到闹心。他深知自己本事有限,也知正因为本事有限才做到这个位置。因本事有限,就不会与宦官争夺盐铁进奉,宦官们对他就很满意。

按说他攀附宦官这颗大树足矣,但他又不甘心。盐铁无功,连底下的盐铁使也对他不理不睬,问他们要钱,从来没给过好脸色,因为都看不起他。

他身为三司使之一,活得实在憋屈。

怎么才能让盐铁司富起来呢?他很困惑。

不过隔壁公廨的许稷却替他做好了决定。

许稷进了趟宫,与小皇帝下棋时趁着马承元不在,塞了一份奏抄给他。

小皇帝将奏抄收进怀里,又移开棋盘,迅速朝许稷努努嘴。许稷面色镇定、手脚麻利地将棋盘下压着的制书收了起来,起身与小皇帝行了一礼。

小皇帝速瞥了一眼背对他们而站的两个小内侍,故意说:“听说那个陈盐铁使下围棋很厉害耶!他还会下盲棋呢!爱卿明日能喊他一起来吗?”

“臣……尽量。”

“噢噢,反正你一定要努力带他来啊,朕很想见识一下怎么下盲棋呢。”又装模作样说:“爱卿快点回去吧,天都要黑了呢!”

“喏,臣告退。”许稷再度行礼,转身往外走,小内侍便跟上去,送她出宫。

幽深殿内亮起了灯,小皇帝紧紧捏着手里的奏抄,整个人都瘫在软垫上,肩膀还微微发着抖。

他头一次越过马承元去插手政事,且这件事还是个局——要撒谎、要自己盖印、要承担可能会来临的暴风雨。

马承元平日里对他虽温温和和的,但要是爆发起来,会很吓人的。

他一想到那场面,就紧张地咽了咽唾沫,不过他得趁马承元回来之前将奏抄藏好才行,于是赶紧起了身,同那小内侍道:“朕有点困要去睡一会儿了,马常侍回来再喊朕。”说罢赶紧溜了个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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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稷出了丹凤门,到光宅寺解驴径直返家。她履行诺言回家用饭,而王夫南也于寒舍中备好了酒菜。

承天门上的鼓声落尽,许稷踏进了家门,转过身将街上来来往往的国子监生笑闹声关在了门外。

王夫南闻得动静起身出了堂屋,接过她脱下来的大氅进屋挂好,转过身就将双手贴上了她双颊:“暖和吗?”

许稷鼻子都冻得通红,此时一声不吭只顾点头。

等她的脸捂热,王夫南松了手道:“快吃吧,要凉了。”屋内火盆烧得正旺,饭菜都用碟子盖好,揭开来还是热的。

许稷匆匆洗了手,在窗前小案后坐下来。王夫南则拖了一张软垫坐在她旁边,与她一道吃。

“是你做的吗?”

“我没有那个本事。”王夫南老实说道,“李茂茂送来的。”

“又支使李茂茂,他到底有没有好好念书?”许稷摇摇头,将饭吃完,又倒了满满两杯酒,递了一杯给王夫南:“回来的时候好像又下雪了。”

“不是下雪,是风将积雪吹下来了而已。”

“风什么时候会停呢?”

“不会停。”王夫南给了个消极的回答,却是事实。只是风大风小罢了,只要有人在,就不会没有风。

他饮了一口酒,问道:“我看你大氅暗袋里似乎有东西,是什么呢?”

许稷不打算瞒他,于是起身将制书拿来递给他。

王夫南看完瞬时挑了下眉:“罢盐利月进?”他觉得不可思议:“这制书当真是从宫里出来的吗?”

“陛下手书,并亲自按印,要求各地盐铁使罢盐利月进,除煮盐本外其他收入一律划归盐铁司,入太府寺收左藏库。”

“做了什么手脚?”

“以陈盐铁司使的名义上了奏抄,请求罢内库进奉。陛下允了,制令地方,就是这样。”

“你假冒盐铁司名义上奏?万一被揭出来呢?”

“既然这样做了,就一定有应对之策。”许稷风平浪静地说。

“盐铁司使会倒霉。”他婆婆妈妈地替她指出顾虑。

“姓陈的如果识趣,就可以无虞。”她淡淡说着,却分明已经裁定了另一个人的命运。官场需懂得合理取放,容不下柔软心肠。

他只问了一句:“此事赵相公知道吗?”

“知道。”

王夫南觉得她手脚太快了,昨日才说要动盐铁司,今天就拿到了制令,可见很早之前她就在谋划了。

好胆略!

许稷将杯中酒饮尽,想化解一下他的担心与焦虑,遂道:“离开比部之后,许多事对我来说都是赌博。我觉得胜算够了,就会动手,其他都交给运气。我这样行事,是不是让你不放心?”

“是。”他担心她没走稳会掉下悬崖,但他抬了头看向她:“不过倘若换成是我,也会这样做。”

行事风格无限接近的两个人相视一笑,饮酒击掌。

许稷忽然注意到,窗边多了一盆水养的雅蒜。

她忽略了他的细腻之处,对待生活,他可能比她更乐在其中。

到明年春天,这盆雅蒜就会开花吧。

再环顾堂屋,虽没有添置太多东西,却不像之前那样看着冷飕飕,窗子重新钉过,连座下软垫都换了。

卧房里也同样换了厚实温暖的被褥,应不会再觉得冷。

许稷洗了澡,换上干净中单,坐到**围了毯子看书。王夫南走过来俯身看一眼她手里的书,许稷短暂闭了下眼,鼻息间全是清爽干净的木香,都是他的气味。

她握着书的手垂下来,想要抓住他单薄的中衣,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动。

“光线太黯了,明日再看吧。”他说着拿过她的书,灭了灯,将被子摊开。

许稷躺下来,在他也躺下来的一刻将手伸了过去。

王夫南安静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却又说:“你这样抱着,我会有点困扰。”

“甚么困扰?”

“睡不着。”他可是热血旷男哪!

许稷收回手翻了个身侧着里面睡:“明日要早起,好好睡吧。”

很快,睡着时特有的均匀呼吸声传来,王夫南侧过身,将她花白头发捋顺,从背后轻揽住她,轻叹了一口气。

明日早起,就得面对杨中尉被诬赖上谋逆大罪的事实。大丈夫马革裹尸都不怕,前提是要死得其所,但如今这样算是甚么呢?

怀揣忠义之心却被剿,最后落得惨淡下场,连帮忙收尸的没有,反而是连死了都要接受鞭笞侮辱。

太多了,朝中为此而死的人太多了。

倘若仅仅因此就磨灭了走下去的信念,怕是连迎接明天的勇气都没有吧。

许稷睁开了眼,翻了个身,反拥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妇男: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就是这样容易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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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yce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1720:00:12

非常非常感谢大家,全部都收下了,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