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张脸

期待已久的幸福

“啊!”身后传来惊呼声,易风凌回头一望,原来是眉妩,刚刚听到的脚步声应该就是她的吧。

“他们……”手指向一地白花花的肉体,眉妩面色泛红,眸中一片震惊和不解。自从进了这个村落,她就总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村民的热情和嬉笑都显得不太正常,充满了诡异之感。刚才她听见外面响起了奇怪的声音,担心海茉他们出事,这才循声找来,没想到竟看到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我们也不太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易风凌话音未落,忽被海茉打断:“你们听,什么声音?”

“半月沦西阿,修凿人已歌……”浑厚的男声响起,沉重的步伐混乱虚浮。[网罗电子书:.]

海茉和眉妩同时一惊,这个……不是开启半月之门的咒语吗?虽然只是诗头①,并不是完整的咒语,可是除了他们,此地还有谁竟会知道这个咒语,并在这个诡异的夜晚将它大声地吟了出来?易风凌也握紧了腰侧的雪柳剑,警觉地望向四周。

“半月沦西阿,修凿人已歌……半月沦西阿,修凿人已歌……”声音渐渐近了,只见茅屋后面走出一个大汉,长发披散,衣衫褴褛,手中拖着一把环形弯刀,在地上划出一阵火花。

这个人不是傍晚时在村落里见过的打铁大汉吗?

只见他形态疯癫,面容狰狞,瞪着如牛眼一般的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前方,慢慢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嘴边还念念有词:“半月沦西阿,修凿人已歌……半月沦西阿,修凿人已歌……”

那声音似乎充满了魔力,在耳畔不断回响,海茉定定地盯着走过的大汉,眼眸眯起,一股不可控制的巨大力量忽然蔓延全身。她一下跳出,拦住大汉的去路,抓着他的衣襟,颤声问道:“你念的什么……你说,念的什么?!”

一向安静温柔的海茉忽然变成这般疾声厉色的模样,易风凌和眉妩皆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制止。

那大汉没有挣扎,嘴里依旧念着那两句,猛然用力一晃,将海茉推出,铁青的脸一下逼近他们,双目血丝暗涌,露出森森白牙,朝他们嘿嘿一笑:“骗人的!骗人的!他们都是骗人的!”说着说着,忽然狠狠跺脚,手中的环形弯刀不住地往地上戳去,“他们骗我!他们骗我!一切都是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半月沦西阿,修凿人已歌……半月沦西阿,修凿人已歌……”说着,越过他们,又蹒跚地朝前一步一步走远。

海茉被易风凌和眉妩从大汉身边拉开,却依旧紧紧地望着大汉,唇瓣不断地颤抖。那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形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她团团围绕。耳边似乎充斥着不同的声音,皆在喃喃不断地念着那句咒语,鲜血、人皮、白骨、脸谱一下子全冲进她的脑海中,混成一片。强烈的不安陡然蔓延全身,她急需一些东西来舒解。

是什么?是什么?她要的是什么?

白天沾血的鸡头一下从脑海里闪过!对,是血!鲜血,红艳艳的鲜血!她需要这些,迫不及待地需要这些,还有……

涣散的眼光飘向易风凌,看着他满脸担忧的样子,海茉一阵哆嗦。不!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可怕的模样!刚才片刻的亲热温存已经牢牢印入她的心底,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她不想再让它们溜走。不能!不能!千万不能让灵儿知道她的真实面目!她需要一个东西遮挡,急切地需要……

眸光一利,褐色的眸子荡漾出妖异暗红,海茉往旁边一抓,冰凉的手指死死地掐住眉妩的咽喉,唇角忽然浮现一抹残忍的笑容。

“姐姐!”易风凌大惊,连忙钳住她的皓腕,想将她从眉妩身边拉开,却发现海茉的力气突然大得惊人,就连他也不能撼动分毫。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海茉,她……究竟怎么了?

体内有一股冲动拼命叫嚣,海茉望着皱紧眉头的眉妩,越来越兴奋。是的,撕了她!撕了她的脸皮!只要她的脸皮盖在自己的脸上,就再也不会有人看到自己恐怖的真面目了!再也不会!灵儿也永远不知道!是的,只要轻轻一撕……轻轻一撕……

海茉阴阴一笑,左手缓缓地抚上眉妩额头的发迹线,不断地摩挲。

眉妩粗粗地喘着气,面容一片平静。她深深地凝望着海茉,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水从苍白的脸颊悄悄滚落,乌黑的唇瓣却漾起浅浅的弧度。

温热的泪珠滴到微微发颤的指间,海茉一愣,眸中的寒光顷刻散去。她全身一僵,缓缓地松开了手指。

她……刚刚做了什么?她要掐死自己的姐姐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水眸渐渐清亮。她刚才怎么了?怎么会想要撕下姐姐的脸皮?她到底是谁?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想法?

海茉紧张地望着易风凌,颤抖地摇头。灵儿看见了吗?他看见了吗?他知道自己可怕的模样了吗?怎么会这样?她居然会想杀人?而且是……当着灵儿的面去杀自己的姐姐?!可是刚刚……心里滋生出来的欲望好像洪水猛兽一般汹涌澎湃,她根本就控制不了!控制不了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心口一窒,海茉两眼一闭,一下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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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易风凌回过头,看着躺在**昏迷不醒的海茉,担忧地问道。

眉妩站在窗前,看着深深的夜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时间竟那么短……那么短……”

“什么时间?你的意思是……她就快要变成半张脸了,是吗?”倒吸一口气,易风凌心疼地望着海茉那渐渐凹陷下去的左脸。

眉妩皱起眉:“半脸人一旦破除禁忌,脸皮就会日益萎缩……同时,他们会生出源源不断的欲望与力气,为了掩饰自己,他们便会……便会……”

“撕人脸皮?”易风凌慢慢接道,神色忧虑,他终于明白姐姐为什么总是那般惶恐了。

眉妩点点头:“这样下去,妹妹会越来越无法控制体内的那股力量,如果再找不到新鲜的脸皮,她左脸的皮肉马上就要溃烂成骨,到时,便真的只有半张脸了!”

易风凌重重往后一退,深深地望向海茉,一脸凝重:“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或许只有一个!”眉妩转过头,平静无波的眼眸闪过一丝异芒。妹妹,如果你能得到幸福,那么即使牺牲一切,我也无所谓!

易风凌正想问是什么方法,却见海茉慢慢地睁开了眼眸,他大喜,慌忙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柔荑,柔声问道:“好些了吗?”

海茉缓缓起身,水眸飘向易风凌,颤声问道:“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易风凌迟疑了一下,慢慢点头。

“你们谈吧!”淡淡丢下一句,眉妩转身走出了房门,将空间留给他们。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海茉再次颤声轻问,瞳眸中雾气隐现。

易风凌剑眉紧锁,万般怜惜地抚上她的左颊。

“不!”海茉一下挣脱开去,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颊。不用照镜子,她就能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一到晚上,如果没有洗面,她的左脸就会凹陷下去,如风干多年的僵尸,可怕狰狞。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纷纷滚落,她蜷缩在床角,不住地喃喃低语:“不要看……不要看……”

易风凌心里一紧,连忙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清了清喉咙,缓缓说道:“我叫你‘海茉’好吗?”

海茉一怔,停止抽泣,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你忘了吗?”易风凌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含情的眸子柔光一片,“你已经答应我的求婚了,不是吗?所以我不能叫你‘姐姐’了,以后就叫‘海茉’,好吗?”

心神一颤,刚刚止住的泪水涌得更凶了,海茉摇着头想从他怀里挣脱,却被他抱得更紧,清朗的声音不断在她耳边回旋:“海茉!海茉!海茉!”

那声音深情无限、温暖轻柔,渐渐击退了海茉心底的不安。她停下动作,抬头扬眸,泪眼婆娑地问道:“你……不怕吗?”

易风凌和她静静对视,唇角勾起一抹深情的笑意:“我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怕呢?即便你真的变成半张脸,我也不在乎!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妻子?她……真的可以成为灵儿的妻子吗?

海茉一震,心底那块压抑已久的巨石忽然重重落地,在心底激荡出久久的回音。她不敢置信地望着易风凌,一时间忘了遮掩自己的面容。

“你忘了吗?我们说好永远不分开的。”莹澈的瞳眸里满是化不开的深情,易风凌紧紧地握住她颤抖的手指,两人就那么久久凝视,融融的暖意在心底来回荡漾。

这时,远处一声鸡鸣,天边浮现一抹鱼肚白,一丝金色的亮光忽然划破黑暗,托着一轮红日缓缓升起。

屋内的光线渐渐明亮,阳光一点一点地射进窗棂,照亮了两人的面容。

易风凌温柔一笑,在第一缕阳光射进的那一刹那,轻轻吻上海茉的左颊,先是柔润的嘴唇、鼻尖,然后慢慢上移到眉眼,最后定在她白净的额头,温柔缱绻,缠绵不已。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海茉轻轻合落羽睫,静静地享受着这甜蜜的轻吻,心荡神摇。这……便是期待已久的幸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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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冷风吹来,易风凌睁开眼睛,忽然发现四周有些怪异,他们居然躺在荒郊野外,周围一片静匿,没有一丝声音,安静得有些可怕。他连忙叫醒海茉和眉妩。

“这是怎么回事?”海茉讶异地望着四周,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天亮的时候,他们突然感到十分困倦,于是便在屋内小憩了一会儿,怎么一觉醒来却躺在了这种地方?昨日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村落,还有他们居住的屋子全都不翼而飞,只有马车孤零零地被遗留在一旁。

四周萧瑟一片,丝毫没有人生活过的迹象,那些村姑、小儿、老者也全没了踪影,好像本来就不存在似的。昨日的欢声笑语、热闹狂欢仿佛是一场梦,一觉醒来,人去楼空。

他们三人惊疑不定:眼看着离半月之门越来越近,这些奇怪的村民是不是和半月之门有关呢?

“不要管这些了!时间不早了,还有不到七天,我们必须在七月十四的晚上赶到神沙山!”说着,易风凌整理好马车,正要招呼车夫赶车,却惊异地发现昨晚跟他们住在一起的车夫居然也不见了。

带着疑惑,三人上了马车。易风凌坐在外面驾起了马车,一声鞭向,带着海茉和眉妩,朝着浩瀚无边的黄沙荒漠一路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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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这句诗是根据陶渊明的两首诗改编,前半句出自陶渊明《杂诗十二首》的“白日沦西阿”;后半句出自陶渊明的《挽歌》中“他人亦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