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张脸

青色印记

阳光炽烈,日头正浓。

海茉搀扶着君少卿,大汗淋漓的,深一步浅一步的向前走着。那日他们从山洞出来之后,也许迷了路,在这片林子里绕来绕去,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现在该去哪,她也不知道,现在最重要是的君少卿的伤,他毒发的时间越来越短,身体也愈发的虚弱,若不赶快找个大夫看一下,恐怕撑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已经走了三天,却始终不见人烟,海茉抬头看着逐渐日头的太阳,白晃晃的光射进他的眼眸,前面也仿佛白茫茫一片,没有尽头,没有希望。

“咳……”背上硕实身躯忽然的动了一下,君少卿咳嗽的一声,海茉体力还虚,一个踉跄,两人一下朝旁边载去,跌进满是泥泞的坑里。

“你走吧…… 不要管我!” 君少卿抑制不住全身的颤抖,脸色苍白的吓人,却奋力的推着海茉。

海茉不管他的抗议,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咬紧牙关用力扶起。此时已是下午的骄阳,她的衣衫早已被汗浸透,脸上尽是尘土泥泞,艰难的朝前走着。

这该如何是好,已经一天水米未尽,四周除了树叶就是野草,她倒撑的过去,可是他虚弱的身体怎么能吃些东西。海茉焦急的环顾四周,忽然望见树林的前方有一池湛蓝的颜色,她大喜,扶着君少卿又往前走了一点,轻轻的让他依靠在一棵树下面,随手摘下一片芭叶。

她来到湖边,焦渴的她已经无心欣赏湖光山色,自己大口大口的喝个饱,用芭叶弯成一个漏斗状,乘满水,连忙返回。

海茉小心翼翼的把水灌进君少卿的口中,一口、两口,他的喉咙动了动,大部分的水却顺着嘴角蜿蜒流下;海茉着急的用袖口给他擦拭,放慢了速度,慢慢灌下。然后又跑去盛水,再次慢慢喂入……如此这般来回几趟,君少卿摇摇头,表示不在喝了。

海茉一下歪到在旁边,大口喘气,为难的看着奄奄一息的君少卿,有些发愁:下一步该怎么办,她该去哪找食物?还有他的伤……

“你走吧,不然谁也走不出去。” 君少卿勉强睁开眼,惨白的俊脸沁出滴滴冰珠,连眉毛也冻上一层白霜。

“我不会丢下你的!” 海茉擦着汗,刚刚喝下的水好像一瞬间蒸发,嘴唇又有些干裂。

君少卿摇摇头,十指深深陷入泥土,乌黑的薄唇动了动:“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快滚!滚!”

“你不要说话了,省点力气!” 说着,海茉又起身,又将他的两支手臂重新放在自己的肩上,试图想要背起他。

君少卿根本不合作,一个咧俎撞开她,又跌落在地上,肩膀不断的耸动,唇边咧出一丝嘲讽:“我君少卿竟然沦落到要依靠一个女人的地步,哈哈哈哈……&qu; 丝丝鲜血从嘴边滑出,一滴一滴的落在衣襟上,慢慢渗透。

“我说能把你带出去就一定能带出去。” 海茉不甘心的再次扶起他,粗声喘气:“别说话了,等到了城里找个大夫一切就都没事了。” 说着,将他的手臂绕过右侧,架起腋窝,一步步的朝前走着。

君少卿垂眸看着满是汗水的小脸,淡淡的秀眉紧紧的拧在一起,琥珀色的眸子却聚满坚毅之色,洁白的贝齿死死的印在下唇上,汗水顺着发丝一滴滴的落下。他苦笑道:“不要白费力气了,我这个毒即使找到了大夫也看不了。”

“你不是叫我不要自暴自弃、不要逃避吗?现在你不也是这个样子。” 海茉居然轻笑出声,金色的阳光映射到浅褐色的眸子,如春梅绽雪、火暖融冰:“我以前讨饭的时候,讨到了今天便能吃饱,讨不到就只能饿着肚子,于是平日里我就多积攒一些食物,讨不到饭的时候至少不会饿肚子,所以食物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只要我们坚持下去一定可以出去的。你不是说过吗?光在那里怨天尤人,一点用都没有。”

君少卿沉默不语,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全部依附在那柔弱的肩上,虚浮的步伐踉跄着随着她的脚步慢慢移动,尽管身上依旧冷彻底入骨,可心里却渐渐暖了起来。

苍苍横翠微,青霭入晚暮。远处的山峰连绵耸逸、遥瞻奇绝。一轮红日挂在半山腰,慢慢西落,彩霞满天,空旷寥寂的山野孤鸟哀鸣,拍拍翅膀准备回巢。

海茉蹲在一旁,皱起眉头有一下没一下啃着一堆青色的野果,偷偷的瞄了一眼旁边正在运功的白衣男子,看他一派宁祥之色,放松的呼了一口气。

就在刚才,毒发的时间总算熬过,君少卿恢复了一点力气,决定试着运功看能否将毒逼出体外。

耳畔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海茉起身遥望,对面的山涧,一弘瀑布如同一条银链从山上倾泻而下,似玉龙下山,晴雪飞滩。喷溅出来的蒙蒙水汽缭绕一阵薄如蝉翼的水雾围绕在周围,下面是一潭青绿见底的湖水,清澈透明。

正值盛夏,身上的汗水混着泥泞粘在身上,海茉忽然觉得不舒服起来,好似被蚂蚁爬遍似的痒痒,想起这几日只顾赶路,满身的尘土,现在她的样子肯定很十分狼狈。她紧紧的盯着那潭湖水,心想如果能痛快洗一下可就好了。

“你去吧,我可不想每天面对一个泥人。” 不知什么时候,君少卿已经来到她的身边,背对着她:“我帮你看着,要去赶快!”

海茉大喜,连连点头,朝着湖水飞也似的奔至过去。君少卿这才转过身,看着她瘦小的身影在山林里穿梭,冰眸半眯,看不出他的情绪。

海茉四处张望了半天,确定没人之后,才悄悄的褪下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衣衫,摘下脖间的木饰,轻轻放在湖边的岩石上。

她护住胸口,快速钻入水里,沁凉的湖水一下渗进毛孔,带着丝丝的凉爽浸透四肢百骸,海茉依着石壁,顿觉浑身清爽起来。她先将衣服在水中洗了干净,放置岩石一旁。然后慢慢往下沉,将脸埋入水中,任由长长的头发在水上飘舞,心底舒服的轻叹一口气。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愈合,小小手漫过脖颈、胸口、小腹,慢慢地来到腿间,手指刚刚触摸,传来的酸痛让海茉一怔,水眸一下黯淡。她低着头,借着夕阳余光,看着身上青紫不一的颜色……有擦伤的,有被毒虫叮咬的,还有……

她猛然想起那晚……她在别人身下……身体一僵,海茉使劲的摇头,似乎想甩去那些不堪的回忆。这些天以来,她和君少卿都很有默契的不提那晚的事情,尽管君少卿什么都没说,她还是隐约猜到那件事和他中的毒有关。也许他是迫不得已的,也许这不过是一场意外,可是这残破的身子、可怕的回忆却成了她每晚无法挣脱梦魇,一觉醒来,大汗淋漓。

她以前就很脏很脏,现在更脏了,这样的她,还有什么面目再去见灵儿,她根本没有资格做他的姐姐!

海茉死死地咬住嘴唇,使劲地揉搓身上的肌肤,一遍又一遍,一丝一毫都不放过,身体被搓得通红一片,她还不停手,机械地一下一下地搓着,一边洗一边不住地摇头.

待洗好之际,她上岸穿好的衣服,顺手去拿岩石上的木饰,摸摸胸前还未干透的衣襟,犹豫了一下,将木饰攥在手里,打算回去找君少卿。

爬回山上,穿过树丛,清风吹过,身上格外清爽,海茉心满意足的呼了一口气,望着山下刚刚洗过的瀑布,心情一下轻松起来,她正朝前走着,忽然脚底一绊,旁边的树枝“刺啦”一声勾住她的衣服,重心不稳,海茉一下跌倒在地,手中的木饰顺着她的手劲一下甩开,呈抛物状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直直的掉落山下的湖中,再也不见。

海茉愣了,正焦急的要下去寻找,只见一道白影闪过,她“啊”的一声,定睛一看,原来是君少卿。

“又怎么回事?”君少卿冷冷出口,早就望见她原路返回,可等了半天还不见回来,心里有些担心,于是就下去看看,没想到她还有心思在这里发呆!

冰眸眯起,君少卿不经意飘过海茉半湿的身子,衣服还是半干,紧紧的贴在身上,湿漉的水意勾勒出她玲珑姣好的身形,隐约可见那高耸的胸脯,还有……那□的半个雪白的肩头在霞光的映射下染上一层浅浅的晕红,引人遐思。

海茉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不甚自在,左肩一阵凉意,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回头一看,原来刚才跌倒时,左肩的衣料被树枝划破,大半个香肩暴露在空气中,被风一吹,渗起一层鸡皮疙瘩,她连忙护住左肩,别过头。

君少卿看到她满脸通红的模样,也是一愣,连忙背过身子,眸子闪过慌乱。忽然想起那晚的漏*点火热,虽然是软媚香的药性驱使,可那低哑的呻吟、轻颤的身体、香馥柔软的触感却依稀的留在脑海中,血液一下加速,他轻轻了喉咙,拉回理智:“到底怎么回事?”

海茉哆哆嗦嗦的指着脚下的瀑布,嗫嚅道:“东西掉水里了,是一个桃木鬼面。”

君少卿二话不说,解开衣衫,从山头纵身一跃跳进水中,一个猛子扎了进去。海茉焦急的向下张望。

“哗啦”一声,君少卿从水中起身,湿漉漉的长发一下散开,散乱的黏在白皙却健硕的胸膛上,一颗颗的水珠从俊脸滴答而下,他微微摊开掌心,在水中朝上面的海茉喊道:“是这个吗?”

海茉兴奋的连连点头,又觉眼前一闪,君少卿又跃至上来,将桃木鬼面递到她眼前,海茉单手抓过,视若珍宝的捂在胸口,垂下眸子,小声说道: “谢谢!”

冰眸溢过一丝无奈,君少卿从她身边走过,正要弄干身上的水渍,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海茉□的左肩,半掩的一团青色一下吸引他的注意,他连忙抓住海茉的雪臂,将上面的衣料往下一拉,他眼皮一跳,难以置信的盯着。

海茉吓了一跳,原本被树枝划破的衣料已经难以遮掩,现在又被他撕扯,更是不成样子,她畏缩的想挣脱开去,却被他越钳越紧,只见君少卿丝毫不避讳她几乎□的左臂,冰眸死死的盯住上面。

“这是胎记吗?” 君少卿一下望向她,眼神锐利的让她打了个冷战。

顺着他的视线,海茉也朝自己的手臂望去,大吃一惊:原本光滑的臂膀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团青色的印记,呈半圆形,模糊一片,仔细端详,竟有几分貌似人面。

她摇摇头,也不明白自己的手臂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难看的印记,该不会被什么毒虫叮咬的吧。

“说!你是谁!” 声音一下变得冷漠,君少卿紧紧的盯住她,手掌的力气逐渐加大。

海茉被他的力道疼的皱起秀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还是我替你说,冉瓣派你来的?”周遭的空气一下冻住,君少卿好像恢复了第一次见到时的冷漠如冰。

冉瓣?海茉不解的摇摇头:“你说的是冉夫人吗?”

“还不承认,你就是这个样子来欺骗别人吗?” 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君少卿的心里竟然生出丝丝怜惜,他狠狠的将这股情绪压下,将她身躯一揽,刻意忽略心中那抹不忍的情绪,□的上半身将她拉的更紧

“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海茉惶恐的推着他,避免自己的身体贴近他的胸膛,喃喃道:“我不是她派来的……真的不是…… ”

“那这印记从何而来?”君少卿扣住她的皓腕,一字一句的问道。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以前没有的……” 海茉不断的摇头,君少卿这幅模样实在叫她害怕。

鹰眸半眯,直直的盯住那张因为羞忿而通红的小脸,根根分明的羽睫微微颤动,他忽然想起下午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晕染淡淡的暖意,似乎充满了无尽的希望与勇气。君少卿心神一凛,一下松开了手,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海茉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微风袭来,不禁打了个冷战,她又回头看了看手臂上的那团青色印记,在夕阳的照耀下愈发的狰狞,青黑的颜色从肌肤的深处慢慢外渗,几分诡异几分鬼艳。好似一张一半的人脸(.),只有一眉、一眼和半唇。

海茉回到了刚刚休息的地方,等了一会,只见君少卿也梳洗完毕,未干的发丝用银带束起,剑眉入鬓,微微上挑的眼角折射出清冷的寒光,挺俊的鼻梁下,一双薄唇紧紧的抿着。洗净的白衣又恢复如雪的颜色,将他衬托的恍若天人一般。

其实他也是个美男子呢,海茉静静的想着,丝毫不比灵儿逊色,只是他浑身的气息太过冰冷,不及灵儿的温暖亲切,还有,灵儿比他对了一对酒窝,大大的,一笑起来煞是迷人。

想到这,海茉不由自主的摸着脖颈间的桃木鬼面,手指沿着上面的纹路细细抚过,略过眉毛、眼睛、鼻子、还有咧开的大嘴。那温暖的触感让她眷恋不已。此时此刻,不知道灵儿在做什么,再想她吗?再找她吗?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现在还想这些有什么用呢?一切已经无法回到从前,即使回去她依旧成为他的负担和累赘,现在的她怎么还能再和他呆一起?过去的过去,她也决定要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当了他十七年的姐姐,今生还能遇见他,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跟我去敦煌!” 君少卿忽然开口,淡漠的眸子扫向她。

“啊?”海茉还没反应过来,不明白他说的。

“你不是没有地方去吗?”

海茉点点头,沉思片刻,问道:“敦煌在哪里?离这里很远吗?”

“从晋邯往西一直走,很远很远。”看着逐渐下沉的红日,君少卿想起唐莫儿打听的消息,既然有人在敦煌见过父亲,不如带上她一起过去,或许能解开父亲的失踪之谜。

很远很远?海茉的心一下被楸紧,似乎有无数的蚂蚁噬咬,一口一口的撕咬,每一口都牵扯全身的神经,这样是不是也离灵儿越来越远了呢?

“为什么要去那里?” 虽然决定要重新开始,可一想到离灵儿越来越远,海茉的心里还是有几分慌乱。

“你后悔了?” 君少卿回过头,定定的望着她。

海茉一怔,她后悔了?还是潜意识的不想离开这里?不!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回原来的老路,只会让她和灵儿更加痛苦。对!就去敦煌,越远越好!

想到这里,海茉用力的朝他点点头,勉强撑出一丝笑容:“就去敦煌!”

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君少卿别过眸,又望向黯沉的天空,山腰上的红日已经被黑暗完全吞默,燃烧的赤霞也变成浓浓的深紫逐渐隐去,天,已经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