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张脸

嫉恨与暗伤

慕容婕语和宁以辰的骨灰已经被宁府的家人带回江南,也算是夫唱妇随,随他去了。易风凌把冉夫人的事和慕容天昊简单说了,他一语不发,停止派去寻找冉夫人的人马。经过这一场,慕容天昊仿佛老了十几岁,一下重病不起,府内所有的事物都由师弟代为打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恐怖的脸谱杀人迅速传遍整个武林,鬼怪之说众说纷纭;武林大会也暂停,各路的武林中人也开始纷纷撤离慕容世家。

望着院内还未扯下的白色布幔,白色的灯笼随风摇晃,白的刺眼,一片凄凉。洛冰彤抬头看看天空,明明快至盛夏的时节,天蓝水碧,树绿花红,心中怎么会感到如此萧条呢?

大部分人马逐渐散去,原本热闹的慕容府忽然变的冷清起来,婚礼用的物品都随着慕容婕语火化了,府内的上下被一片白色静静笼罩,除了下人偶尔零碎的脚步声,其余的时候静的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

人死万事哀,这一切都随着灰烬随风而去了吗?洛冰彤微微怔住,她伸出双手,试图要抓住什么,指间除了流逝而过的清风,什么也没有。就是这样吗?死去了,人走了,一切都不存在了?那剩下的爱恨、剩下的恩怨又该怎么办呢?也随着这一切消逝了吗……

一阵嘶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洛冰彤回头,看见于管家搀着一名步伐蹒跚的老者朝她走来。

是慕容天昊!洛冰彤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暗暗咬紧了下唇。

“是……是洛姑娘吗?” 慕容天昊示意于管家停住,睁着浑黄的眼睛,努力想看清她。

洛冰彤一惊,才几天未见,慕容天昊和武林大会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头发全白,双目浑浊,佝偻着身子,好似已到风烛残年。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垂下眼帘,打算从他们身边绕过。

“洛姑娘……请留步!”又是一阵咳嗽声,慕容天昊颤巍巍地上前,望着她腰间的玉佩,犹豫了半天,“她还好吗?”

洛冰彤一怔,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她是谁?慕容前辈认错人了吧!”

“是啊,她是谁?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记不清了……”慕容天昊苦笑着摇摇头,要不是那块凤雕白玉,他几乎忘了那个女人,一个酒馆的酒娘,一个痴痴等了他二十年的女子。

那一年正值战乱,他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又被敌军追杀,途中躲进一家酒馆,被里面一名年轻女子救下。在养伤的三个月时间里,她每天给他送汤喂药,细心的照顾,让他对她产生了感情。再次踏上行军之路时,他将祖传的一对凤雕白玉给了她一块,承诺回来之后一定娶她。可是,当他在战场屡建奇功,在朝堂封官拜爵,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全部拥有之时,却早已将她抛诸脑后。

“你娘……她一定很恨我吧!”慕容天昊痛心疾首,满脸悔恨,“是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你心里也恨着我吧,彤儿……”

“不要这么叫我!”洛冰彤忽然打断他的话,冷冷一笑,“我与慕容前辈非亲非故,这声‘彤儿’我受不起!至于我娘……她早就死了!现在才来说这种话,不觉得太虚伪么?慕——容——前——辈!”

看着她眼里□裸的恨意,慕容天昊心里遽然一痛,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你娘她……死了?!”身躯晃了晃,慕容天昊愣了半天,随即苦涩一笑,“还是迟了……一切都太迟了……这是我的报应,我的报应!”说完,忽然放声大笑,抓紧于管家的手,径自绕过洛冰彤,蹒跚离去。

“这样对待慕容前辈,你心里就好受了吗?”清朗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他似乎很伤心,你不过去看看?”

洛冰彤闻声转头,见易风凌负手站在自己身后,也不知在这里看了多久。他依旧是一身黑袍,看上去俊逸不凡,只不过面颊微凹,显出了几分疲态。

“他怎么样,与我何干?”她美眸一瞥,轻声一哼,“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易风凌毫不在意,微微一笑:“上次见你为救慕容小姐不惜涉险,想来姑娘也不是表面上看来那么冷情,不过说真的,仔细看,洛姑娘神韵和慕容小姐倒有几分相似。”说完,目光貌似不经意地停留在她的腰侧,“咦,你腰间的这块玉佩和慕容小姐的好像一对啊,可惜啊可惜,现在只剩下你这一枚了……”说完,目光颇具深意地停留在她脸上。

“你一大清早就是来跟我说这些废话的?”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洛冰彤忍不住别过脸去,身躯微微有些颤抖,“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说的是不是废话,相信你心里最清楚……失去慕容小姐,对慕容前辈来说,固然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可如果还有至亲之人珍惜他,关心他,他一定能够坚强地再次站起来。”易风凌走上前,眸中异芒闪过,“逝者已矣,最怕子欲养而亲不待啊……洛姑娘,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说完,转身离去。

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身影,洛冰彤心里五味杂陈。说实话,看见慕容天昊刚才那副凄凉孤寂的模样,她心里也很不好受。她何尝不想在他膝下承欢伺候,听他一声接一声地唤自己“彤儿”,享受渴慕已久的父爱,可是想起早逝的娘,想起她那些思念的泪水,想起她那些无望的等待,想起她那些虚掷的年华,还有别人对她们母女的鄙视欺凌,她就不能不恨!

“亲人又如何?这一切不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吗?……”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玉佩,洛冰彤沉思良久,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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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毫不吝啬的将炙热灼烧万物,正午的时光,往外面一站,汗如雨下,轻衫湿透。海茉从前院回到自己的住处,半路却遇见了易曲烟,朝她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刚从她旁边经过,背后却传来她冷冷的训喝!

“站住!”

海茉心一惊,自从上回因为给灵儿送汤的事,易曲烟再也没给她过好脸色,若说以前生气也是发发脾气、使使性子,可这回,海茉心里很清楚,易曲烟眼里掩饰不住的嫉恨想必已经十分厌恶自己,所以这些日子也尽量避着她。

易曲烟慢慢走向她,腰间的银鞭上的铃声隐隐作响:“你要去找凌哥哥吗?”

海茉虽然有些怕她,但听见这占有欲十足的话语心里十分的不舒服,她深吸一口气:“灵儿是我弟弟,我不能找他吗?”

易曲烟冷哼一声:“我看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你……什么意思?”

“你说呢?口口声声说是弟弟,你真把他当成弟弟?还是姐姐比较喜欢**?”

**?!!

海茉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的苍白,攥紧拳头:“灵儿不是我弟弟……不对,他是我弟弟……我们……不是**……&qu;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易曲烟嗤笑道:“我看你真是鬼迷心窍了,就算你们不是姐弟,可现在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你是凌哥哥的姐姐,你不顾你自己,难道还要凌哥哥因你蒙羞吗?”

“他们是他们,灵儿不会在乎的!”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海茉不断的重复:“不会在乎的……不会在乎的……&qu;

&qu;可是我在乎!” 眸光一扫,易曲烟一下瞧见她头上了银色花簪,美眸一下睁大:“这是你的?”

海茉顺着她的视线,知道她是在看桃花簪,抿了抿唇,不说话。

易曲烟上前一把摘下,柳眉倒竖,果然是桃花簪!端午节那晚和凌哥哥回去的路上见他买了这支簪子,以为要送给自己,悄悄欢喜了好几天,却没想到居然送给海茉!!

海茉看着她越来越青的脸色,担忧的看着那支簪子,咽下唾液轻声说道:“可以还我吗?”

易曲烟猛然的将簪子狠狠的摔在地上,用力的去踩,一边踩一边叫喊:“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说着,又将踩坏的簪子丢在一边。

海茉大惊,连忙奔上前心疼的想去拾捡,却见易曲烟满脸泪痕,哭得成了泪人儿。

“我和凌哥哥一起长大,我们认识了十年,我可以为他付出一切!!” 易曲烟哭的梨花带雨,娇艳的小脸一片狰狞:“你能吗?你能比吗?!”

海茉看着她几乎失控的模样,手指微微颤抖。

“我真的很讨厌你!”易曲烟慢慢逼近,水杏大眼一片狠厉: “你和凌哥哥分开了十年,你了解他吗?你真的懂他吗?你知道他每月所受的痛苦吗?上次那碗黑鱼汤几乎要了他的命!这些你知道吗?你都知道吗?”

痛苦??!海茉大惊,想起那日灵儿苍白的脸色,对曲烟的厉喝,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颤巍巍的问道:“灵儿他怎么了?”

易曲烟一跺脚,狠狠的瞪着她:“你看看,你什么都不知道吧,凌哥哥被我爹爹带回来的时候,只剩半条命,他中了我师伯的“追魂散”,每月都要经受焚心灼骨之苦,要不是爹爹每月配药给他续命,他早就不在了,而你却在鱼汤里加了箭芪,你想要他的命吗?!”说着,美眸又蓄满了泪水。

“箭芪……不是补气的良药吗?怎么会……&qu; 海茉神色慌乱。

易曲烟冷冷一哼:“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追魂散”就是用天下至补之药喂就毒虫提炼出来的至毒之药。箭芪就是其中之一!”

海茉慢慢的站起,想起在慕容府第一次见到灵儿的时候,灵动的黑眸、含笑的嘴角,年轻而张扬,明亮的比那正午的太阳还要耀眼,可他却……心一下揪了起来,她不敢去想,她不能去想。

“能治好吗?” 张了张嘴唇,海茉赶忙定定神。

美眸闪过蔑意,易曲烟又是嗤笑,咄咄逼人:“追魂散是唐门掌门的毕生心血,至毒之尊,无药可解!只有我爹爹的天甘丸才能保他保命,你说,他能离开我吗?你说?

海茉不在说话,死咬着发白的唇瓣,想握紧手中的桃花簪,却发现虚软无力。

“又是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 眸中闪过一丝恨意,易曲烟接着说道:“一副柔弱不堪、忍气吞声的样子,你在给谁看?是想拖住凌哥哥的吗?你看你从全身上下哪点配的上他!你不过是他的负担,他的累赘!”

“不是,我不是!” 海茉摇头大叫,琥珀色的眼眸尽是苍惶。

“不是?” 易曲烟忽然阴侧侧的笑起来,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说道:“不愧是挽芳楼里出来的□,果然死扒着不放!”

□?!妓院!!

后面易曲烟说了什么,芷茉听不见了,看着她那不断蠕动的红唇,涌出来的咒骂仿佛化成一把把的尖刀,刺得她遍体鳞伤。

不能哭,不能哭!海茉的脸色惨白的吓人,双眼睁的大大的,仿佛一霎那被抽空了灵魂,她收起桃花簪,绕过易曲烟,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脚步虚空,步声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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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淡蓝的天空被浓淡不一的瑰色云霞层层涂抹,越往下愈发的浓重,红的仿佛要吞噬一切。

晋阳城里,回家的回家,收摊的收摊,累了一天的人们拖着疲惫的身影无精打采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姑娘,修好了,收你三十文。” 补匠将一支银簪带给海茉,憨厚的脸上尽是层层的汗水。

海茉慢慢的接过已经修补好的桃花簪,裂纹被灌满锡浆,却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像是一道疤痕永远的去不掉了。

“姑娘,还没给钱呢?” 补匠伸出手,疑惑的打量她,这位姑娘从来修簪子的时候就一直愣愣出神,目光微滞,实在奇怪。

海茉下意识的摸到腰间的荷包,哆哆嗦嗦的掏出铜线,一枚一枚的往他掌心放。

“够了够了~姑娘,三十文就够了!” 补匠被她失神的模样吓坏了,暗想这姑娘不是脑子有问题吧。

海茉收起钱袋,攥紧簪子,一步一步的往回走,斜阳照在她的身后,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