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张脸

血婚成殇

新房里,两支龙凤红烛静静地燃着,烛光轻跳,灯芯噼啪一声爆开,燃出墨色的花苞,犹如一朵黑色玫瑰,散发着鬼魅而又妖异的气息。

大红的“喜”字贴在新房的墙壁上,红色的床帐用金钩挂起,凤冠霞帔的新娘头盖红纱,静静坐在绣床一侧。

宁以辰坐在桌边,喝得酩酊大醉。嘴边爬上一丝苦笑,他摇摇晃晃地来到绣床旁边,手掌一挥,红纱飘落。

慕容婕语垂着头,容颜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中,透着几分诡异。

宁以辰叹口气,咽下喉中的酸涩,慢慢说道:“小姐累了一天,早点歇息吧,我看这周公之礼……”

慕容婕语缓缓抬起头,烛光下,她如花的脸上浮现出捉摸不透的笑容,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宁以辰一惊,面前的人眼角吊起,眼里血丝成片,目光直滞,竟带着几分阴森,丝毫不见新婚少女的娇怯羞涩,这……是平日里温柔大方的慕容婕语吗?

慕容婕语将手伸到宁以辰的腰间,似乎要为他宽衣解带,他一慌,连忙伸手阻止,无意间触碰到她的纤纤玉指,那冰凉的感觉让他忽然心生惧意。

“让我来!”慕容婕语声音轻柔,好似在哄一个孩子。

宁以辰仿佛受到蛊惑一般,恍恍惚惚地放开手,任由慕容婕语触摸自己的腰。

忽然,一丝剧痛猛然袭来,腰间一下被冰凉的利器刺穿,宁以辰猛然清醒,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慕容婕语,踉跄着想要从床边逃开,却不小心被桌脚绊倒,桌上的铜镜一下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他刚刚从地上爬起,慕容婕语却已经逼至面前,白玉一般纯净的脸上泛着隐隐的青绿,却笑得妖媚迷人,竟和冉夫人有几分相似。她从宁以辰腰间拔出匕首,高高举起,准备再次朝他刺去。

腰间鲜血汹涌而出,巨大的疼痛一下袭来,宁以辰强忍痛苦,捂着腰部,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去,忽然觉得背后一凉,锥心的疼痛蔓延至全身。他颤抖地转回身,圆目尽睁,喉间猛地吐出一股鲜血,依着房门慢慢倒下……

鲜血一下喷溅到慕容婕语的脸颊,匕首咣当落地,一张白色软皮沿着她的发际线滚水般的脱落。地上破碎的镜片映照出一张面目全非的鬼脸,一半白骨森森,一半血肉模糊。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慕容婕语才回过神来,颤颤地打量四周:红色的“喜”字,红色的烛光,红色的床帐……还有倒在地上穿着红色喜服的新郎!暗红的鲜血从宁以辰身下汩汩流出,弯弯曲曲,一直蔓延到她的脚下,她慢慢地蹲下,颤抖的手指抚上他的俊容,无法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不,这不是我做的……这怎么会是我做的呢?!”她身躯一震,瞳孔猛然收缩,泪水一下从右眼眶中跌落,“我怎么了?我到底是怎么了?……”她喃喃低语,白皙的手指染上宁以辰鲜红的血,映着身上华丽的嫁衣,红得触目惊心!

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她废寝忘食地画着狰狞的脸谱;她打了自小跟在身边、感情亲厚的阿绮;她亲手将匕首刺进她最爱的男人的身体里……她浑身一僵,整个人好似被丢到万古寒冰里一样,蚀心刺骨地痛。

她怔了怔,缓缓起身,蹒跚地走到桌前,拿起酒壶,将两只酒杯倒满,又来到宁以辰的身边。素手拿着酒杯从他的手臂穿过,对着半秃的唇角一饮而尽,又将剩下的一杯酒往他嘴里灌。

“喝呀,喝呀……喝了交杯酒,我就是你的妻子……你喝呀……”透明的酒液顺着宁以辰的嘴角缓缓流下,将他的领口浸湿了一片。看着宁以辰毫无知觉地瘫在地上,慕容婕语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她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怎么会杀死自己最爱的男人?那晚,她被冉夫人撕了面皮,醒来便躺在一个山洞里,身边还有一个戴着面具的女人,那女人不知同她说了什么,她便浑浑噩噩、恍恍惚惚起来: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所有,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命令着她去做什么。直到刚才,鲜血溅上她的脸庞,她才清醒过来,没想到眼前却是这样一番景象。

“小的时候,我就在等待这一天。我努力地读书,学习琴艺,学习绘画,学习下棋,学习刺绣,都是为了这一天……”她拼命地攥紧领口,发出呜咽的悲鸣,“以辰,以辰,你醒醒,你起来看看我啊……你看,我穿上这嫁衣多漂亮啊!以辰,你睁开眼看看我啊!”她疯狂地摇晃着宁以辰,声嘶力竭,“我会努力做你的好妻子,我会给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你还要带我回江南,回你的家乡,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以辰……以辰……你醒醒啊……我们一起回去,一起回去啊……”

宁以辰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晃动,却没有任何反应,通红的面容早已泛青,身体也开始发硬。

深深地望了宁以辰一眼,慕容婕语轻轻拾起地上的银色匕首,唇边忽然浮现一抹微笑:“等等我,以辰……我们一起回去……再也不分开!”反手一转,匕首深深地插进心窝,殷红的鲜血瞬间染遍了她的眼眸。

望着这满屋的红色,黑暗一点点的吞噬她的神智,慕容婕语想起多年前的午后她曾经在珠帘后的羞涩一望、想起她拿着羊毫笔在画卷上细细勾勒、想起她和他曾经在春日的下午一起享用她亲手做的糕点、想起这几年的相思痴情……

她凄然一笑,身躯重重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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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邃苍穹中,原本皎洁明亮满月只剩下一抹诡谲的暗红,幽幽树林中,易风凌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黑眸半眯,密切注意周围的动静;刚才在树上喝酒的时候,忽见一道白影从婚房的后方闪过,他连忙追了过来,一直追到慕容府的后山,白影不见踪迹。

这白影和葛婄师太被害那晚及其相似,莫非今晚又会有人……易风凌一惊,暗道不妙,立即转身就要回去,却听前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只见一身白衣的海茉慢慢朝他走来,披散着头发,面色苍白,分外鬼魅。

“姐姐?” 易风凌大惊,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海茉慢慢走进,一头扎进他的怀中,小脸残留着泪痕,双肩有一下没一下的抽*动。

“你怎么了?” 易风凌被她的举动弄怔了,轻拍她的后背。

海茉轻声抽泣,却没有应答,紧紧的抱住他,双手慢慢的来到他的后背。

易风凌浑身一僵,不动声色的拉掉她的小手,按住她的双肩,轻声问道:“做噩梦了吗?&qu;

海茉依旧不语,垂着头,乌黑的头发全部披散到了前面,看不真切她的面容。

虽然心里有些怀疑,易风凌还是牵住她的小手,准备往回走,可是海茉不动,长长的黑发遮住苍白的面颊,只露出一小块白玉般的额头,看不清她的神态。只见她又上前扑进他的怀抱,如寻到温暖的羔羊,拼命的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易风凌被他的举动迷惑了,想拉开,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又于心不忍,只得轻拍她的后背。

忽然胸口一阵剧痛,易风凌低头看见自己左胸上插进了一把尖刀,不可置信的望向海茉。

此时月光忽然照了过来,海茉缓缓抬起头,风儿吹起她左边的长发,露出了半张白骨骷髅,嘴边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你不是姐……”易风凌连忙推开她,强忍剧痛抽出雪柳剑,“你倒挺聪明,知道扮成姐姐的模样来暗算我……那个白衣人跟你是一伙的吧?原来,他是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哼,明明是你这小子不识好歹,死追着不放,坏了我的雅兴……现在倒说是我引你来此?” 长长的黑发随风乱舞,“海茉”忽然耸肩冷笑,那笑容畅快无比,声音却柔弱清冷,似乎充满了无尽的哀伤。

今天是她报仇雪恨的大日子,要不是想亲眼看到慕容婕语是怎么照着计划上演这么一出新房喋血的好戏,今晚哪还需要她出场?

“其实,我本无意对你下手,你却总是碍手碍脚,留着实在是个祸害!”话音未落,“海茉”脚下一动,顷刻化成一道模糊的影子朝易风凌袭去,手如电闪,五指成爪,皓腕间的镯子闪烁着蓝紫色的奇光,变幻出一把蓝色的斧凿,猛地朝易风凌狂劈过去。

易风凌毫不迟疑,马上出剑格挡。雪柳剑划出道道银光,看似毫无章法,最后却缠结成团,凝集成一个光球,如狂风一般凌厉地朝她袭去。

身影如同缥缈的轻烟般晃了晃,光球呼啸而过。“易少侠,难道你就这么点本事?”“海茉”讥笑着站在原地,身上连块皮都没擦破。

易风凌大骇:这究竟是人是鬼?全身如同穿了金盔铁甲一样,刀枪不入,雪柳剑居然没有任何效果!他剑眉紧锁,把雪柳剑往上一提,口中念动阿含雪影剑法的口诀。一声剑音龙鸣,雪柳剑似有了灵性一般,凌空而起,围绕他慢慢旋转,速度越来越快,直至转成一个白色光圈,将他紧紧包围。“砰——”的一声,汹涌的剑气自白圈中央不断漾开,范围越来越大,一道银光从白色光圈里冲空而起,幻化成漫天银箭,夹杂着凌厉的剑气飞速地朝“海茉”射去。

“海茉”虽不惧这些银箭,可它们从四面八方不断袭来,且越来越多,力度也越来越大,实在不好对付,眼看天边即将泛白,她猛地腾空而起,冷冷一笑:“易风凌,劝你莫再多管闲事!否则,等着你的,只有死路一条!”说完,身影忽然变淡,如轻烟般袅袅散去,直至不见。

易风凌执剑微微喘气,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如此诡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