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道风云

第四十五章 (shang)

田凤宇脊背笔直,背手停在书房的大窗之前,隔着树影疏浅的花园,看见庭院里行车道里,车灯晃了几晃,又恢复一片沉寂的黑暗,封悦离开时,不管如何佯装平静,眼角眉间的神色的变化,却深深镌刻在田凤宇心上,他死命控制,才没有开口挽留。就在这时,已经陷入屏保状态的电脑,叮叮闪了两下,那是设置后的信息提示,他走过去,键入密码,电脑屏幕恢复正常,出现个小小的对话窗口。

“方便吗?”

“可以。”他飞快键入。

转瞬的功夫,角落里出现视频窗口,里面是个五十多岁的外国人。

“迟艾状况的数据,我跟同组的人讨论过了,”对方手里似乎拿着文件,眼睛时而在上头浏览,“他现在表现出的失常,是停药之后,和在他自己的大脑自由运作之前的调整反应。”

“大概要持续多久?”

“不好说,因人而异,我们可以让他试些新的药物,你确定要放弃吗?”

“你那些药片儿能要他的命,不停的话,他还有得活吗?”

田凤宇的语气里,已经明显.带了怒气,对方沉默片刻,没有跟他对着干,见他脸色恢复,才继续解释:“之前药物反应,是我们研究中没有预料到的,其他的患者并没有排斥得这么厉害。但是药物本身就是维持和巩固的作用,即使现在停下来,给他一段调整时间,度过这段混乱抑郁期就好了。”

田凤宇抱臂而坐,看不出是不是.认真聆听医生的报告,隔好段时间,才问出来:“他……能恢复以前的记忆吗?”

“不会,”医生少见地肯定,明显对.自己这方面的控制力非常自信:“就算完全没有药物控制,他恢复记忆的可能性不超过半成。但是,性格方面,可能会跟以前有所交叉。”

“如果让他复明呢?”

医生没有立刻回答,先是低头沉思:“会有影响,但不.至于太显著。”

“就是说,他永远 也想不起从前?”

“我当时很肯定地警告过他,其他的都好说,失忆这.方面,做过就再回不去的。”医生明显对田凤宇的态度格外在意:“这样吧,我周末飞过去,再看看他?”

“不用。”

田凤宇拒绝,这时候,他并不想别人捉到更多马.脚,暗杀事件已经把所有计划都搅乱,还让张文卓生了戒心,康庆恐怕也知情不少,只是他俩现在斗得不可开交,暂时应该没什么精力可以分到自己这边。只有封悦,田凤宇用密码锁掉电脑,最是让他头疼,他可以完全不去理会别人的想法,封悦的心情,却不能不管。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因为迟艾的原因,这家里每个人走路,都不可以轻手轻脚。片刻,敲门声响起,是小夏:“先生?迟艾少爷醒了。”

他赶紧站起身,走出去:“这么快?”

看看手表,已经半夜两点,不知不觉自己闷坐这么久,却没有感觉,看来失控的真不止迟艾一个人。他在心里暗暗叹气。

“给他弄点儿吃的,这功夫估计饿得不轻。”

“都煮好了,呆会儿我送上去吧!”小夏看着他的眼光里,甚至还带股怜悯,“您跟着吃点,就跟少爷一起休息,很晚了。”

“嗯,我知道,”田凤宇拾阶而上,又改主意,走回来,对小夏说:“把宵夜给我,你们都歇去吧,不用再照看了。”

田凤宇拿着托盘,进卧室关门,迟艾半坐着,脸朝他转过来,黑黢黢的一双眼,让人忧愁。

“饿醒的吧?”盛了一小碗,迟艾吃得少,剩下放在炖盅里保温,“吃点儿垫垫肚子,明天再好好吃一顿。”

迟艾没说话,借他的手喝粥,小半碗以后,一撇脸不吃了。

“你吃吧,凤宇哥,我饱了。”田凤宇倒是没有逼他,药物抑制食欲,是常有的事,“我今天是不是又闯祸,惹你生气了吧?”

“没有,是你自己胡思乱想,”田凤宇本来也不打算提,再说迟艾犯过糊涂之后,也不怎么记得,“这些都是正常的反应, 等调整一段就好。下回你脑子里忍不住的时候,一定记得叫上人,别一个人呆着,明白吗?”

“嗯,”迟艾kao在他肩膀上,这会儿想只温柔的小兽,“凤宇哥,有时候,我都不认识自己是谁……”

“不认识,随时可以问我啊,你的一切,都在我脑袋里,保存的很完善,放心。”田凤宇捡起他的话题,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梭,摸到他嘴角一丝笑意,才又语重心长地劝解:“人啊,都有不认识自己的时候。”

“是这样吗?”

“嗯。”

迟艾好似格外松了口气,他那么相信田凤宇的每一句话。清醒的状态并没有维持多久,说完几句短短的,全无来由的话,他就歪在田凤宇怀里,昏昏再睡过去。窗外起风,穿梭过冬季枯瘦的树枝,如同哭泣般低鸣,来来回回,巡回反复。迟艾睡得不太安稳,会突然长长吸气,然后发出模糊的,让人难以清晰分辨的梦呓:“凤宇哥……别走……”

田凤宇关掉床头的灯,在他身边躺下来:“不会的,”他说:“我不会扔下你的。”

在呜咽的风声催眠下,这会儿已是冬夜里最黑最冷的时刻,田凤宇晕乎乎地跟着睡了过去,在他脑海沉静下的瞬间,梦的开关倏然点起。那是明媚灿烂的一片天地,海风里,他站在自己面前,带着毫无留恋的倔强:“我不后悔的,”他说,转头对自己一笑:“你他妈的最好别让老子后悔!”

是梦吗?田凤宇一遍遍追问,不是梦吗?那个人是谁?反复说着“不后悔”的人,到底是谁?他看见自己在沙滩上奔跑,迎着太平洋一尘不染的风,海浪在他脚下千万次破灭。

“你在哪儿?”他纵声呼唤,声音眨眼被风带到远方,再传回自己耳朵里,竟然陌生得辨认不出,仿佛已是别人的呐喊:“你是谁?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