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孽

第三十四章 守望

第三十四章 守望

陆离在十二月三十日的晚上接到了陆志霖的电话,或者说是命令。

一句话,言简意赅。明晚回家吃饭,要事宣布。

最后一个词用的很玩味,这位临江的董事长从来没有动过商量的心思,即便是和血脉连缠的家人。

陆离缓缓阖上了眼,他怕错过一场离别。虽然看来,也是非错过不可了。

“Doreen,明晚我可能不能和你一起吃饭。”

他听见那边顿了一下,旋即回道:“好的。”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默契,没有原因和借口,所有的结局都安然接受。

“不好意思。”

“没关系。”

“提起祝你新年快乐。”

“陆总同乐。”

“对了。”他急急切入下一个话题,“我办公室的物品已经找人处理好了,该拿的也都拿走了。桌子上的东西,是留给你的。”

“什么东西?”

“明天去公司的时候自己看吧。”

“好。”

他听见低低的回答,还有尖锐的开门声,这通对话就这样结束掉。如同他作为她的领导布置一项简单的任务,没有任何多话的必要。

只是陆离不知道,月光下,他留下的东西正泛着寒冷的光亮,闪烁在她的眼中。

宋予欣打开灯,晃得眼睛生疼。到了这个点,即便是加班的除了她也少有几人。

明明是空荡荡的屋子,她却总觉着能嗅见他的味道,甜美而和暖。

宋予欣走近那张桌子,一串钥匙突兀地搁于其上,他的车和他的屋子,每一把每一个齿都被她认得,就这样恬静而肃穆地躺在她送给他的钥匙环上,被陆离无所谓地留给了自己。

她触上,接着又猛地缩回。不知是因为深冬的温度,还是炙热的情愫。这是,连她最后留的念想都不愿意收下么?

每个人的新年愿望,都无一例外地是开始一段崭新并顺利的生活,取过去之精华,弃过去之糟粕。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元旦变得比春节更加具有辞旧迎新的意义。

北京的上空已经放起了烟花,在人山人海的额顶之上,绚烂并一纵即逝。

那一夜的北京城,停了一场几乎堵满整个冬天的大雪。

陆云开敲开了陆家的老宅。

“爸,我回来了。”

映入眼中的,却不只是那位德高望重的陆董事长一人,还有陆离,和许知晴。

他愣在了门口,不过很短,便展开一个笑:“哥,知晴,都在呢。”

“Ryan。”许知晴先起了身,走至他身边,体贴地触上他面庞,“外面冷,没冻着吧。”

“开车来得,没事。”

这时,踏着木地板的脚步声才有节奏地响起。陆志霖下了楼,面色之中看不出喜怒:“来了云开。”他扫视一周,“都到齐了,坐吧,饭一会也该做好了。”

“爸。”陆离也迎了上来,“什么事这么急着叫我们都过来?”

“先吃饭,吃饭完再说。”

当一段爱情走过大起大落,大悲大喜,谁都会去青睐一对普通的情侣做着最普通的事情。

衣食住行,没有一件不是有情人眼中会开花的幸福。

林析走在广场上的时候,一刹地跳跃出这种想法。

他侧过脸,看向一旁搓着手,不停呵出水雾的安如瑾,柔声问了一句:“冷么?”

“不冷。”安如瑾摇摇头,围巾却一点也舍不得向下扯。

“你记得上一次我们一起看烟花的时候么?”

她还是摇头。

“你在我的车里,有一个人,却在外面给你放烟花。”

“陆云开是么?”

他没想到,她说起这番话,尽是事不关己的味道。

“那都是好久前的事情了。”安如瑾抬起头,“我都记不得,那朵烟花,和这朵有什么不同。”她笑笑,厚厚的围巾遮住下颚和半边的唇,“我挺后悔,那时没有好好看清楚。”

“我最后悔的事,是轻易把你拱手让人。”

她继续笑,然后侧过头,看向别处的风景。

“还有。”林析也继续说,“没能帮你保住那个孩子。”

“都是为了这个孩子,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陆志霖说这番话的时候,桌前的所有人都如同开会的董事一般屏息以待,不同的是他们甚至没有丝毫提出异议的权利。

“知晴已经怀孕了。等这个孩子平安诞出,无论是男是女,我都会把我百分之三十,也就是临江超过百分之五的股份送给他。”

这个数额不小,即便是如今的总经理陆云开,也只把握着临江百分之六的股份。至于陆离长居荷兰,管理其他事务,持有的临江股份更是微乎其微。

陆志霖敲了敲桌子:“你们,应该没有人有意见吧?”

死寂的沉默。

直到钟声都变得刺耳起来,这无言的僵持才化在了许知晴甜美的笑中。

“谢谢爸,爸的决定我都赞成。相信这个孩子,也一定会喜欢他爷爷送给他的见面礼。”

陆云开瞅了一眼她,最后将目光又投回桌面:“我没有意见。”

“阿离。”陆志霖沉沉叫了一声,“你呢?”

陆离思忖片刻:“我也没有。”

“那就好,具体的文件我已经让律师拟好了。明天一早,云开你和知晴作为孩子的父母,就会收到这份文件。”说着他又转向陆离,“至于你,我安排了司机明早送你去机场,荷兰那边的事情,还要靠你打理了。”

“我明白。”

话音未落,手机铃声响在了这间豪华而压抑的屋子里。

陆离起身,接通了电话。

“你好。”

“您是陆总么?”那边掺着口音的方言颤颤巍巍,“你们临江是不是有一位宋小姐?好像叫,叫宋予欣。”

“是。”陆离有几分焦躁,“她怎么了?”

“她伤了腿脚,您过来看看吧。”

烟火肆无忌惮地在空中奏出片刻的狂欢。

宋予欣抬起头看着这一场消耗着寂寥的演出。

“Doreen。”

她听见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气喘吁吁,想要起身,却一绊又摔了下去。

陆离停在她面前:“你怎么了?”

边上一个农民工模样地急急解释道:“宋小姐说来拍几张照,公司急着要用。正好明天是元旦,我们想早些走,就也没陪着。谁料这房子还没装修完全,里面又黑,宋小姐一不小心就从楼梯口栽了下来。”

他的眉随着这番话越锁越紧,最后蹲下身,抬起头看着她花了妆容的脸:“为什么非要晚上来拍照?”

“因为你明天就要走了。”

“和我走了有什么关系?”

“我之前每次上午来的时候,都能看到这里有一架飞机过。”宋予欣说着指了指黑成一片汹涌的苍穹,“我后来才知道,那班飞机,就是北京直达阿姆斯特丹的航班,每天的十点三十一分飞过这里。”

陆离愣了住,先前拧起的眉一点点地舒展在她的话语中。

“Doreen,你在我眼里,不是这么感性的人。”

“你忘了我曾经是的。”她低下头,对上他眼眸中读不懂的情感,“四年前,你把我调去临江。我走的那天,你说你工作忙,不能送我,但是你会在地上看着我的那班飞机。”

她说的,他并没有忘。

他记得大学毕业的她,记得受了批评撒娇着求原谅的她,记得给他倒咖啡烫着手的她。他通通记得。世界上每一个强势干练的女人,都曾经穿过一件温柔的衣裳。

“你说,不能成为我走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当最后一个看我走的人。”

“对不起。”

“这句话,这几年你对我说太多了。”她笑笑,“我真的受够那种不能好好说再见就分开的感觉了,陆总。”

陆离深吸一口气,然后直起身:“我先带你去医院,看看脚伤的怎么样。”

“没事的。”她淡然地拒绝,“再休息一会,就可以自己走了。”

“你别逞强Doreen。”他声音大了一分,然后一把抓住宋予欣胳膊,托上她的肩和腿,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我也受够你装没事的样子了。”

宣告一个崭新公元年的钟声逐渐迫近,北京宽广的大道在陆云开眼中却愈发逼仄起来。

她坐在副驾驶上,无所事事地把玩着指甲:“Ryan,爸对你可真好。”

“是对你好。”他随口答着,“爸喜欢你和这个孩子。”

“那你呢?”许知晴说着凑近过去,“你喜欢么?”

“喜欢。”陆云开很明白,自己能给的该给的都只有敷衍。

“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

她这才讪讪地靠了回去,无趣地高哼一声:“都不肯认真想。”

六十秒的红灯,车猛地刹住。

陆云开落在方向盘上的手无力撑住,亦无心接话。透过车窗,他只看见人行道上的两个人,熟悉的身影和步伐,一步步都像是践踏在他的心坎上。

“今晚开心么?”

安如瑾点点头。

“就最后还差一个愿望了,快许个愿,明年就能成真。”

她眨巴眨巴眼,认真地停下脚步。

林析也随之顿了下来。

安如瑾不紧不慢地开口:“升职加薪。”

“那你要讨好讨好你老板啊。”

她笑笑:“老板你冷么?”

“冷。”林析故作不怀好意的模样,“怎么,你想给你老板一个大拥抱么?这可要先问我愿不愿意。”

“想得美。”安如瑾没好气地撂下一句,然后伸手解开自己的围巾,一圈一圈缠上对方的脖子,“算是感谢你陪我看了一晚上无聊透顶的烟火。”

即使隔那么远,夜色那么浓,他也能看见方方条条的英格兰格子,黯淡而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