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翻云覆雨

第三百二十九章 黎明前的黑暗

天津紫竹林租界,中国人在庆祝新年,爆竹声不时响起,甘军在东北的胜利更是刺激的华人欣喜若狂,一向对西洋人卑躬屈膝而对中国人不屑一顾的小日本,也是打着灯笼出来游街,见了中国人就满脸堆笑的鞠躬,笑容里带着谄媚和嫉妒还有三分的愤恨,西洋人更是心情复杂,英国、美国自然是希望甘军胜利的,可是又觉得白种人败给黄种人,似乎不是很有面子的事情,而俄国人则心惊肉跳,想逃回俄国,可东北正在打仗,陆路是回不去了,海路过于遥远,费用高的怕人,现在是想走又不甘心,留下来又害怕。

租界有间法国人开的报馆,不过并不出名,小的可怜,不过是上下两层楼,也没见这家报馆搞出过什么有轰动效应的消息,只是刊登些不痛不痒的花边新闻。

二楼最里间,是一个宽大的会客厅,门关的紧紧的,走廊里十几个穿着洋服的男子警惕的注意着报馆外的一举一动,腰里更是鼓鼓囊囊的,有些人的手枪把都露出了半截。

“李尚书,李大人,李贵!你现在官做大了,心思也活络了!都快忘了你姓什么了吧?”杨士琦用略带安徽口音的官话厉声道。

杨士琦今天穿着黑布的棉袍,头戴一顶黑呢帽,一副商人打扮,李贵也穿着便装。本应呆在威海卫舰队上的陈铁丹和远在安南海防的顾小五也在屋子里。

李贵依然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迷糊像:“杨大人,您是什么意思?你不会大老远从上海跑到天津,就为了骂我一顿,过过嘴瘾吧?”

“我哪里敢骂你啊!卑职不过是挂名的吏部侍郎,而您李大人可是正经八百的巡警部尚书啊!卑职忘了。得给你见礼!”杨士琦鄙夷地看着李贵。

李贵也火了,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杨大人,您什么意思?论年龄。您儿子还比我大几岁。论身份,您和我家主子是朋友论交。可我李贵也没得罪您啊?有什么话,您就明说,我做错了什么,你也该告诉我!”

“你家主子?谁是你家主子?醇王载沣还是庆王奕啊?”杨士琦叼着烟卷,讥诮道。

“杨大人。您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是庄家的家生子,生是庄家地人。死是庄家地鬼!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是也不会学三国的吕布,被人捣着脊梁骨骂三姓家奴!听大人地意思,我李贵是做了对不起主子的事情了?要是真这样,你说明白,真是我错了,我自己提头去兰州!可要是有人背后下蛆,糟践我,天王老子也跟他没完!”李贵狰狞着脸道。

陈铁丹连忙打圆场:“杨大人,您着急忙慌的把我们这些人从威海卫、北京城给弄到天津。顾五爷更是从安南坐船跑到了天津。还不许我们向庄大人说,您到底有什么要交代的。我们这些人都是粗人,您就别打哑谜了!李贵别的不敢说,忠心绝对没问题,我们是光屁股长大地发小!”

顾小五也连忙站起来,把杨士琦按坐在椅子上道:“老杨,李贵的爹和我都是跟着老爷出生入死地!他爹战死在台湾了,临死还替老爷挡了炮子,怕洋人的大炮炸坏了老爷的尸身,这孩子就算有什么错,你也指明了,我替你教训他!”

“李贵,我问你,你现在到底是谁的人?你坐的是谁的船?哼哼,别因为你当个鸟毛的尚书就了不得!要不是靠着咱们庄大人,你算个屁!拉东洋车都不要你,你的荣华富贵是谁给的?是朝廷?告诉你,没了庄大人,你鸟毛都不算一根!屁股要坐牢稳了,我杨士琦眼睛不容沙子,谁要是脚踩两只船,别说我杨士琦心黑手狠!”杨士琦咬牙切齿的道。

顾小五地脸色一变,指着李贵道:“小兔崽子,你到底干什么了?你要是对不住少爷,别说你五叔枪子不认人!我就替你爹清理门户,别让你个混账王八蛋毁了他地名声!”

李贵哭丧着脸道:“我干什么了?你们听谁在背后嚼舌头根子了?罢了,这个破尚书我也不干了,今天我就去北京辞了差事,回兰州找少爷去,当个戈什哈也比在北京当这个污遭官顺气些!”

顾小五看了半天,也觉得李贵不像是装的,忙问道:“老杨,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你可别听外人瞎说,委屈了这孩子!”

杨士琦看了半天,才脸色略微缓和了点,指着李贵地鼻子问道:“好,姑且我相信你一次,那你给我说说,朝廷要派驻法兰西国公使贝勒裕庚回国,接替载振当北洋大臣,这个你知道吗?太后要招大格格容龄回国,赐婚给庄纷卿,这个你知道吗?”

李贵一脸迷糊的看着杨士琦。

杨士琦猛一拍桌子道:“讲!京师所有王公大臣的府邸都由你的巡警把门站岗,这些事情你会不知道?说!”

李贵点点头道:“知道啊!我听说了,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和你有什么关系?知道了为什么不通报兰州?你眼里还有主子吗?”杨士琦厉声喝道。

“四年前,太后乱点鸳鸯谱,结果弄的咱们少爷和大格格,两个人一个在兰州,一个在法兰西,都成了牛郎织女了,太后赐婚这不是好事儿吗?可我怕提前通报给了兰州,少奶奶知道了麻烦!大格格现在是公主了,少奶奶又是正经拜过堂的,这让谁做小都不合适啊!我怕少奶奶知道以后难过,又怕少奶奶和少爷闹家务,所以就想先不说,等到旨意下来,大格格人到了兰州,也就生米煮成熟饭了!”李贵连忙解释道。

杨士琦苦笑了道:“你真好。你真的体贴!你小子要是进了宫,李莲英的大总管就干到头了!好一个忠心的狗奴才!”

李贵苦着脸道:“杨大人,您就别挖苦我了!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你错在哪?你差点坏了庄虎臣的大事了!我问你。大人把你手里地六千老弱换成了精兵。是为什么?”

“大人肯定是要举事了!”

“你还知道大人要举事?咱们这个主子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大格格容龄对主子是有大恩的,娘子关地时候。要不是她来报信,怕是庄虎臣地人头已经送到八国联军的大营了!要不是大格格去北京提前替庄大人打点一切,庄纷卿去北京议和地时候,能那么顺当吗?恐怕现在国贼、汉奸的帽子早就戴上了,庄虎臣三个字顶风都能臭十里!大格格对庄大人。一条是救命之恩,再一条是保住清白名声。这样的恩情,你告诉我这要怎么还?你明明知道咱们这个主子是个最重情义的,如果大格格执意要嫁,又不计较名份,庄大人能不娶吗?好,庄大人娶了大清的长公主,那就是额驸了!女婿起兵打大舅子哥,杀丈母娘,那算哪门子事儿?就算庄大人不认太后这个干丈母娘,那裕庚贝勒可是容龄地亲爹啊!他做了北洋大臣。统领京畿六军。你想想,咱们的主子肯和老丈人沙场对阵吗?李贵。你这个混账东西!”杨士琦越说越气,跳着脚地骂。

顾小五和陈铁丹都是冷汗湿了衣衫,甘军早晚要起兵灭清,这些人早就猜到了,除了瞒着老顽固赵裕德之外,其他人都是心知肚明,李贵的一片好心差点就毁了所有人几年的准备。

李贵抽着自己嘴巴道:“我真该死,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平时看你满机灵的,关键的时候,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愚不可及!”杨士琦越骂越来劲了。

顾小五也听明白了原委,替李贵打起了圆场:“老杨,你别光顾着生气,还是想想办法吧!”

杨士琦骂的口干舌燥,拿起杯子喝了口凉茶道:“幸好,我在宫里还有眼线,要不然这几年的心血就被你这个小王八蛋给毁了!”

顾小五和陈铁丹、李贵这才松了口气,暗道侥幸!

“那现在怎么办?”陈铁丹忙问道。

杨士琦冷笑着道:“太后这个人,是个最要面子的人,为了面子,她什么都能做的出来,可是现在,她连面子都不要了,原先给大人指婚地是小格格龄,现在换了大格格了,那就是承认自己当年错了!她既然面子都不要了,那就是说,太后也看出来甘军收复了旅顺,打败俄国以后,就要起兵造反了!咱们主子地这点毛病,庆王和太后都是清清楚楚,庄虎臣千好万好,就是太重情谊,平常人重情谊,自然是好的,可他将来是要推翻大清,一统河山,登基当皇上地人,这样的人如何能心慈手软呢?可他这个毛病就是改不掉!”

杨士琦有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那现在该怎么办?劝劝少爷不娶大格格?”李贵忙问道。

杨士琦现在看见李贵就腻味,又骂道:“混账东西,这事情能让他知道吗?他知道以后,能不影响他的决断吗?”

“老杨,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总要拿个主意啊!现在是你这个小诸葛掏出锦囊妙计的时候了!你就是现在杀了李贵,也不管用啊!”顾小五再三劝慰道。

杨士琦平了平怒气,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道:“我五天前收到了北京的密报,当时吓了我一跳,我赶紧让我那个干女婿李叔同在兰州安排,又给你们三个发电报,然后就坐着小火轮赶到天津!刚才接到李叔同的回电,说是派了个人装成革命党,在兰州大学堂里逼着庄纷卿在众目睽睽之下,含糊的承认了要起兵反清,估计两三天后报纸就炒的沸沸扬扬了!现在不能再拖了,李贵,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北洋六镇的军官,你联系的怎么样了?打北洋有把握没有?哼。我知道你个混蛋骨子里还是忠心的,否则我怎么敢来天津?老子还不想死呢!但是不骂骂你,我心里憋屈地慌!”

“大人放心。这个事情三个月前就在操持了。北洋六镇的军官里,骨干有不少是咱们甘军的人。北洋陆军学堂地教官更是咱们派到北京地,其他的军官都是载振卖地缺,号称六镇八万人,实际上能有五万就不错了,还有三成是抽大烟的!我估摸着。只要枪声一响,北洋六镇就作鸟兽散了。我的六千巡警,别说用洋枪了,一人一根警棍就能灭了载振!”李贵拍着胸脯保证。

“裕庚和大格格容龄,现在还在法兰西回国的船上,必须赶在他们到达之前解决问题,迟则生变!”杨士琦点点头,又看看陈铁丹道:“你今天马上回威海卫,一旦北京打响了,你就发报给袁世凯,告诉他。如果山东新军有一兵一卒敢去北京。你就用舰队袭击山东沿海,掏了袁世凯的老窝!你把你地舰队一分为二。少部分留在威海卫,大部分直扑大沽口,用舰炮掩护陆军登陆,给李贵助一臂之力!”

陈铁丹连连点头。

顾小五忙问道:“那我呢,我是不是带着舰队也回来,给他们帮帮忙?我的舰队船大啊,铁甲战列舰就有四艘呢!”

杨士琦哈哈一笑道:“你就别回来裹乱了,你就守在海防,英国、美国人是不会帮朝廷地,这个有把握,俄国人现在被困东北,自顾不暇,小日本生死已经操在庄大人和我手里,法国人、德国人就难说了,不过法国在西贡的远东舰队和德国人在青岛的舰队,都是样子货,几条小破船,你的兵就算再烂,打他们也还不成问题!用铁甲战列舰撞也他们的船撞沉了!你就在海防坐山观虎斗吧,估计用不到你!你的舰队暂时不动,听后调遣!”

几个人连连点头称是。

“只要袁世凯不插手,北洋六镇又有咱们那么多的人,李贵和陈铁丹,你们三天拿下北京城有把握吗?”

“有把握!载振的兵,听见爆竹响都能吓破胆子!”

杨士琦意气风发的道:“好,只要袁世凯不参战,我料他袁某人也不敢!他不会干以卵击石的蠢事!张之洞更是必然不肯趟这趟浑水地,健锐营、神机营那些八旗大爷,不堪一击,三天后开战,五天后就可以请庄大人入京了!哈哈,庄虎臣黄袍加身地日子到了,你们都是开国的元勋!”

陈铁丹、李贵、顾小五都是满脸地兴奋。

“老杨,等到咱们少爷当了皇上,你老杨可就是军机首辅了!”顾小五兴高采烈的道。

“军机首辅?算了吧,咱们主子哪天当了皇上,我哪天就辞官了,对了,顾小五,哎,应该叫你一声五爷,五爷,到时候,我带着全家去安南,你可要赏兄弟一碗饭吃啊!你那个八国婊子联军的买卖,得算我一份!”杨士琦笑呵呵的道。

顾小五白了他一眼道:“杨大人,你就别扯淡了,少爷当了皇上,你能不当宰相?少爷是唐太宗,你就是魏征啊!”

杨士琦淡然一笑道:“五爷,庄大人要是登基做了天子,不仅我不能在中国呆了,你也不行!”

顾小五疑惑道:“为什么啊?我尽管不想当什么官,可也想风风光光的回安徽老家!”

李贵的脸一沉道:“杨大人,你是说咱们少爷到时候会学朱元璋?火烧庆功楼?”

杨士琦对他脑门凿了个毛栗子道:“你听说书的听糊涂了?咱们这个主子是朱元璋吗?我就奇怪了!你说庄虎臣要当了皇帝,还真的和历朝历代都不一样,文的吧,他手里就一个李叔同和我,武的就更别提了,也就马福祥这样的莽夫加上你们这几块废料,居然就这么一个班底就能拿下江山?真是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那你是什么意思?假模假式的,我就不信,你不想当宰相?”顾小五不屑道。

杨士琦苦笑道:“说不想是假的,开国的第一任宰相,那是何等的荣耀?不想当是傻子,可我不能当啊!”

“那是为什么?”

“顾五爷啊!咱们的主子行的是王道,这个王道治理天下自然是好的,可是打天下,那是要王道、诡道、霸道并举才行!庄虎臣行的是王道,而我则弄的是诡道,将来,庄大人做了天子,必然是行王道的,只要行王道,那言路一定要畅通,你和我在上海贩卖大烟的事情,肯定要翻出来,到时候,不是给主子填堵吗?他要是处置你、我,那让人说他刻薄寡恩,他要是不处置,那是纲纪不肃!何苦让他为难呢?再说了,你想吃牢饭还是想杀头啊?何必呢!还是到安南的好,莺莺燕燕、花红柳绿,最是合我的心思!”杨士琦的语气无比平淡,似乎在说和他不相干的事情。

顾小五的脸拉的老长:“那我不是白忙活一场?咱是个粗人,不想当官,就想弄件黄马褂穿,回老家风光风光!”

杨士琦冷笑道:“白忙活?你在安南的产业价值白银何止百万两?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啊,本钱可是大家凑的!就算咱们俩二一添作五,三辈子也吃喝不尽,你还不快活?你在上海一直聚赌包娼、勒索商家,手下有八大金刚,门徒超过三千,如果不是因为你是庄大人的人,我做上海道的几年里,能容的了你吗?我早就把你剿灭了!现在你混了几辈子吃不完的钱,还觉得不够本?”

顾小五闷声不语。

陈铁丹忍不住问道:“杨大人,你是老早就打算一旦少爷当了皇上,你就辞官的吧?你是图什么呢?”

杨士琦微微一笑道:“我图什么?我图好玩啊!”

“好玩?”

“是啊,好玩!我和你们不同,我杨家虽然不是身价巨万,可也是不愁吃不愁穿,我要想当官也容易的很,家兄杨莲府是李中堂的心腹,我想弄个官还不容易?我年少时候,泗州的乡亲都说我和家兄是双杰,可后来,我哥哥成了李中堂身边第一红人,天下皆知杨莲府,却没人知道还有个杨杏城,我哥哥辅佐着李中堂搞起了北洋,可我杨杏城,却辅佐着庄纷卿,改朝换代!人活一辈子图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就图个青史留名吗?也许,过几天,我杨士琦就会名动天下,今后,谁还敢说我不如我哥哥杨莲府?”杨士琦的眼睛一直望着窗外,无限神往的道。

“是啊,杨大人,你说的对,等大事成了,你和我去安南,咱们俩做个逍遥富家翁,开国元勋,大英雄这些,就让他们年轻人去干吧!”顾小五也走到窗前,手搭着杨士琦的肩膀道。

杨士琦一指窗外道:“你看,天要亮了!”

远方的天际,东方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天真的要亮了!